如今我要他再關上不能了。

我到底沒有看見我要看的花兒!

從前我做了一個稀奇的夢,

我總嫌他有些太模糊了,

我滿不介意,讓他震破了;

我醒了,直等到月落,等到天明,

重織一個新夢既織不成,

便是那個舊的也補不起來了。

我到底沒有做好我要做的夢!

貢臣

我的王!我從遠方來朝你,

帶了滿船你不認識的,

但是你必中意的貢禮。

我興高采烈地航到這裏來,

那裏知道你的心……唉!

還是一個涸了的海港!

我悄悄地等著你的愛潮膨漲,

好浮進我的重載的船艘;

月兒圓了幾周,花兒紅了幾度,

還是老等,等不來你的潮頭!

我的王!他們講潮汐有信,

如今叫我怎樣相信他呢?

遊戲之禍

我酌上蜜酒,燒起沉檀,

遊戲著膜拜你:

沉檀燒地太狂了,

我忙著拿蜜酒來澆他;

誰知越澆越烈,

竟惹了焚身之禍呢!

花兒開過了

花兒開過了,果子結完了;

一春底香雨被一夏底驕陽炙幹了,

一夏底榮華被一秋底饞風掃盡了。

如今敗葉枯枝,便是你的餘剩了。

天寒風緊,凍啞了我的心琴;

我慣唱的頌歌如今竟唱不成。

但是,且莫傷心,我的愛,

琴弦雖不鳴了,音樂依然在。

隻要靈魂不滅,記憶不死,縱使

你的榮華永逝(這原是沒有的事),

我敢說那已消的春夢底餘痕,

還永遠是你我的生命底生命!

況且永繼的榮華,頓刻的凋落——

兩兩相形,又算得了些什麼?

今冬底假眠,也不過是明春底

更烈的生命所必需的休息。

所以不怕花殘,果爛,葉敗,枝空,

那縝密的愛底根網總沒一刻放鬆;

他總是絆著,抓著,咬著我的心,

他要抽盡我的生命供給你的生命!

愛啊!上帝不曾因青春底暫退,

就要將這個世界一齊搗毀,

我也不曾因你的花兒暫謝,

就敢失望,想另種一朵來代他!

十一年一月二日作

哎呀!自然底太失管教的驕子!

你那內蘊的靈火!不是地獄底毒火,

如今已經燒得太狂了,

隻怕有一天要爆裂了你的軀殼。

你那被愛蜜餞了的肥心,人們講,

本是為滋養些嬉笑的花兒的,

如今卻長滿了愁苦底荊棘——

他的根已將你的心越捆越緊,越纏越密。

上帝啊!這到底是什麼用意?

唉!你(隻有你)真正了解生活底秘密,

你真是生活底唯一的知己,

但生活對你偏是那樣地凶殘:

你看!又是一個新年——好可怕的新年!——

張著牙戟齒鋸的大嘴招呼你上前;

你退既不能,進又白白地往死嘴裏鑽!

高步遠眺的命運

從時間底沒究竟的大道上踱過;

我們無足輕重的蟻子

糊裏糊塗地忙來忙去,不知為什麼,

忽地裏就斷送在他的腳跟底……

但是,那也對啊!……死!你要來就快來,

快來斷送了這無邊的痛苦!

哈哈!死,你的殘忍,乃在我要你時,你不來,

如同生,我不要他時,他偏存在!

啊!我的靈魂底靈魂!我的生命底生命,

我一生底失敗,一生底虧欠,

如今要都在你身上補足追償,

但是我有什麼

可以求於你的呢?

讓我淹死在你眼睛底汪波裏!

讓我燒死在你心房底熔爐裏!

讓我醉死在你音樂底瓊醪裏!

讓我悶死在你呼吸底馥鬱裏!

不然,就讓你的尊嚴羞死我!

讓你的酷冷凍死我!

讓你那無情的牙齒咬死我!

讓那寡恩的毒劍螫死我!

你若賞給我快樂,

我就快樂死了;

你若賜給我痛苦,

我也痛苦死了;

死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死是我對你無上的貢獻。

深夜底淚

生波停了掀簸;

深夜啊!——

沉默的寒潭!

澈虛的古鏡!

行人啊!

回轉頭來,

照照你的顏容罷!

啊!這般憔悴……

輕柔的淚,

溫熱的淚,

洗得淨這仆仆的征塵?

無端地一滴滴流到唇邊,

想是要你嚐嚐他的滋味;

這便是生活底滋味!

枕兒啊!

緊緊地貼著!

請你也嚐嚐他的滋味。

唉!若不是你,

這腐爛的骷髏,

往那裏靠啊!

更鼓啊!

一聲聲這般急切;

便是生活底戰鼓罷?

唉!擂斷了心弦,

攪亂了生波……

戰也是死,

逃也是死,

降了我不甘心。

生活啊!

你可有個究竟?

啊!宇宙底生命之酒,

都將酌進上帝底金樽。

不幸的浮漚!

怎地偏酌漏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