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潭淵默的清波!

可憐孱弱的遊泳者喲!

我告訴你回頭就是岸了!

啊!那潭岸上的一帶榛藪,

好分明的黛眉啊!

那鼻子,金字塔式的小邱,

恐怕就是情人底塋墓罷?

那裏,不是兩扇朱扉嗎?

紅得象櫻桃一樣,

扉內還露著編貝底屏風。

這裏又不知安了什麼陷阱!

啊!莫非是綺甸之樂園?

還是美底家宅,愛底祭壇?

呸!不是,都不是哦!

是死魔盤據著的一座迷宮!

謝罪以後

朋友,怎樣開始?這般結局?

“誰實為之?”是我情願,是你心許?

朋友,開始結局之間,

演了一出浪漫的悲劇;

如今戲既演完了,

便將那一頁撕了下去,

還剩下了一部曆史,

恐十倍地莊嚴,百般地豐富,——

是更生底靈劑,樂園底基礎!

朋友!讓舞台上的經驗,短短長長,

是恩愛,是仇讎,盡付與時間底遊浪。

若教已放下來的繡幕,

永作隔斷記憶底城牆;

台上的記憶盡可隔斷,

但還有一篇未成的文章,

是在登台以前開始作的。

朋友!你為什麼不讓他繼續添長,

完成一件整的藝術品?你試想想!

朋友!我們來勉強把悲傷葬著,

讓我們的胸膛做了他的墳墓;

讓懺悔蒸成濕霧,

糊濕了我們的眼睛也可;

但切莫把我們的心,

冷的變成石頭一個,

讓可怕的矜驕底刀子

在他上麵磨成一麵的鋒,兩麵的鍔。

朋友,知道成鋒的刀有個代價麼?

懺悔

啊!浪漫的生活啊!

是寫在水麵上的個“愛”字,

一壁寫著,一壁沒了;

白攪動些痛苦底波輪。

黃鳥

哦!森林的養子,

太空的血胤

不知名的野鳥兒啊!

黑緞底頭帕,

蜜黃的羽衣,

鑲著赤銅底喙爪——

啊!一隻鮮明的火鏃,

那樣癲狂地射放,

射翻了肅靜的天宇哦!

象一塊雕鏤的水晶,

藝術縱未完成,

卻永映著上天底光彩——

這樣便是他吐出的

那闋雅健的音樂呀!

啊!希臘式的雅健:

野心的鳥兒啊!

我知道你喉嚨裏的

太豐富的歌兒

快要噎死你了:

但是從容些吐著!

吐出那水晶的諧音,

造成藝術之宮,

讓一個失路的靈魂

早安了家罷!

藝術底忠臣

無數的人臣,仿佛真珠

鑽在藝術之王底龍袞上,

一心同讚禦容底光采;

其中隻有濟慈一個人

是群龍拱抱的一顆火珠,

光芒賽過一切的珠子。

詩人底詩人啊!

滿朝底冠蓋隻算得

些藝術底名臣,

隻有你一人是個忠臣。

“美即是真,真即美。”

我知道你那棟梁之材,

是單給這個真命天子用的;

別的分疆割據,屬國偏安,

那裏配得起你喲!

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真個做了藝術底殉身者!

忠烈的亡魂啊!

你的名字沒寫在水上,

但鑄在聖朝底寶鼎上了!

初夏一夜底印象

(一九二二年五月直奉戰爭時)

夕陽將詩人交付給煩悶的夜了,

叮嚀道:“把你的秘密都吐給他了罷!”

紫穹窿下灑著些碎了的珠子——

詩人想:該穿成一串掛在死底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