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將我的字吹成一簇鮮花,

金底黃,玉底白,春釀底綠,秋山底紫,

……

然後又統統吹散,吹得落英繽紛,

彌漫了高天,鋪遍了大地!

秋風啊!習習的秋風啊!

我要讚美我祖國底花!

我要讚美我如花的祖國!

一九二二,一○。

秋色

詩情也似並刀快,

剪得秋光入卷來。

——陸遊

紫得象葡萄似的澗水

翻起了一層層金色的鯉魚鱗。

幾片剪形的楓葉,

仿佛朱砂色的燕子,

顛斜地在水麵上

旋著,掠著,翻著,低昂著……

肥厚得熊掌似的

棕黃色的大橡葉,

在綠茵上狼藉著。

鬆鼠們張張慌慌地

在葉間爬出爬進,

搜獵著他們來冬底糧食。

成了年的栗葉

向西風抱怨了一夜,

終於得了自由,

紅著幹燥的臉兒,

笑嘻嘻地辭了故枝。

白鴿子,花鴿子,紅眼的銀灰色的鴿子,

烏鴉似的黑鴿子,

背上閃著紫的綠的金光——

倦飛的眾鴿子在階下集齊了,

都將喙子插在翅膀裏,

寂靜悄靜地打盹了。

水似的空氣泛濫了宇宙;

三五個活潑潑的小孩,

(披著桔紅的黃的黑的毛絨衫)

在丁香叢裏穿著,

好象戲著浮萍的金魚兒呢。

是黃浦江上林立的帆牆?

這數不清的削瘦的白楊

隻豎在石青的天空裏發呆。

倜儻的綠楊象位豪貴的公子,

裹著件平金的繡蟒,

一隻手叉著腰身,

照著心煩的碧玉池,

玩媚著自身的模樣兒。

憑在十二曲的水晶欄上,

晨曦瞰著世界微笑了,

笑出金子來了——

黃金笑在槐樹上,

赤金笑在橡樹上,

白金笑在白鬆皮上。

哦,這些樹不是樹了!

是些絢縵的祥雲——

琥珀的雲,瑪瑙的雲,

靈風扇著,旭日射著的雲。

哦!這些樹不是樹了,

是百寶玲瓏的祥雲。

哦,這些樹不是樹了,

是紫禁城裏的宮闕——

黃的琉璃瓦,

綠的琉璃瓦;

樓上起樓,閣外架閣……

小鳥唱著銀聲的歌兒,

是殿角的風鈴底共鳴。

哦!這些樹不是樹了,

是金碧輝煌的帝京。

啊!斑斕的秋樹啊!

陵陽公樣的瑞錦,

土耳其底地氈,

Nitre Dame底薔薇窗,

Fra Ange Lico底天使畫,

都不及你這色彩鮮明哦!

啊!斑斕的秋樹啊!

我羨煞你們這浪漫的世界,

這波希米亞的生活!

我羨煞你們的色彩!

哦!我要請天孫織件錦袍,

給我穿著你的色彩!

我要從葡萄,桔子,高梁……裏

把你榨出來,喝著你的色彩!

我要借義山濟慈底詩

唱著你的色彩!

在蒲寄尼底La Boheme裏,

在七寶燒的博山爐裏,

我還要聽著你的色彩,

嗅著你的色彩!

哦!我要過這個色彩的生活,

和這斑斕的秋樹一般!

秋深了

秋深了,人病了。

人敵不住秋了;

鎮日擁著件大氅,

象隻煨灶的貓,

蜷在搖椅上搖……搖……搖……

想著祖國,

想著家庭,

想著母校,

想著故人,

想著不勝想,不堪想的勝境良朝。

春底榮華逝了,

夏底榮華逝了;

秋在對麵嵌白框窗子的

金字塔似的木板房子簷下,

抱著香黃色的破頭帕,

追想春夏已逝的榮華;

想的傷心時,

颯颯地灑下幾點黃金淚。

啊!秋是追想底時期!

秋是墮淚底時期!

秋之末日

和西風酗了一夜的酒,醉得顛頭跌腦,

灑了金子扯了錦繡,

還呼呼地吼個不休。

奢豪的秋,自然底浪子哦!

春夏辛苦了半年,

能有多少的積蓄,

來供你這般地揮霍呢?

如今該要破產了罷!

廢園

一隻落魄的蜜蜂,

象個沿門托缽的病僧,

遊到被秋雨踢倒了的

一堆爛紙似的雞冠花上,

聞了一聞,馬上飛走了。

啊!零落底悲哀喲!

是蜂底悲哀?是花底悲哀?

小溪

鉛灰色的樹影,

是一長篇惡夢,

橫壓在昏睡著的

小溪底胸膛上。

小溪掙紮著,掙紮著……

似乎毫無一點影響。

稚鬆

他在夕陽底紅紗燈籠下站著,

他扭著頸子望著你,

他散開了藏著金色圓眼的,

海綠色的花翎——一層層的花翎。

他象是金穀園裏的

一隻開屏的孔雀罷?

爛果

我的肉早被黑蟲子咬爛了。

我睡在冷辣的青苔上,

索性讓爛的越加爛了,

隻等爛穿了我的核甲,

爛破了我的監牢,

我的幽閉的靈魂

便穿著豆綠的背心,

笑迷迷地要跳出來了!

色彩

生命是張沒價值的白紙,

自從綠給了我發展,

紅給了我情熱,

黃教我以忠義,

藍教我以高潔,

粉紅賜我以希望,

灰白贈我以悲哀;

再完成這幀彩圖,

黑還要加我以死。

從此以後,

我便溺愛於我的生命,

因為我愛他的色彩。

夢者

假如那綠晶晶的鬼火

是墓中人底

夢裏進出的星光,

那我也不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