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零
他們削破了我的皮肉,
冒著險將伊的枝兒
強蠻地插在我的莖上。
如今我雖帶著癭腫的疤痕,
卻開出從來沒開過的花兒了。
他們是怎樣狠心的聰明啊!
但每回我瞟出看花的人們
上下拋著眼珠兒,
打量著我的莖兒時,
我的臉就紅了!
三一
哦,腦子啊!
刻著蟲書鳥篆的
一塊妖魔的石頭,
是我的佩刀底礪石,
也是我愛河裏的礁石,
愛人兒啊!
這又是我倆之間的界石!
三二
幽冷的星兒啊!
這般零亂的一團!
愛人兒啊!
我們的命運,
都擺布在這裏了!
三三
冬天底長夜,
好不容易等到天明了,
還是一塊冷冰冰的,
鉛灰色的天宇,
那裏看得見太陽呢?
愛人啊!哭罷!哭罷!
這便是我們的將來喲!
三四
我是狂怒的海神,
你是被我捕著的一葉輕舟。
我的情潮一起一落之間,
我笑著看你顛簸;
我的千百個濤頭
用白晃晃的鋸齒咬你,
把你咬碎了,
便和檣帶舵吞了下去。
三五
夜鷹號淘地叫著;
北風拍著門環,
撕著薄紙,
撞著牆壁,
掀著屋瓦,
非闖進來不可。
紅燭隻不息地淌著血淚,
凝成大堆赤色的石鍾乳,
愛人啊!你在那裏?
快來剪去那烏雲似的燭花,
快窩著你的素手
遮護著這抖顫的燭焰!
愛人啊!你在那裏?
三六
當我告訴你們:
我曾在玉蕭牙板,
一派悠揚的細樂裏,
親手掀起了伊的紅蓋帕;
我曾著著銀燭,
一壁擷著伊的風釵,
一壁在伊耳邊問道:
“認得我嗎?”
朋友們啊!
當你們聽我講這些故事時,
我又在你們的笑容裏,
認出了你們私心的豔羨。
三七
這比我的新人,
誰個溫柔?
從爐麵鏤空的雙喜字間,
吐出了一線蜿蜒的香篆。
三八
你午睡醒來,
臉上印著紅凹的簟紋,
怕是鏈子鎖著的
夢魂兒罷?
我吻著你的香腮,
便吻著你的夢兒了。
三九
我若替伊畫像,
我不許一點人工產物
汙穢了伊的玉體。
我並不是用畫家底肉眼,
在一套曲線裏看伊的美;
但我要描出我常夢看的伊——
一個通靈澈潔的裸體的天使!
所以為免除誤會起見,
我還要叫伊這兩肩上
生出一雙翅膀來。
若有人還不明白,
便把伊錯認作一隻彩鳳,
那倒沒什麼不可。
四零
假如黃昏時分,
忽來了一陣雷電交加的風暴,
不須怕得呀,愛人!
我將緊拉著你的手,
到窗口並肩坐下,
我們一句話也不要講,
我們隻凝視著
我們自己的愛力
在天邊碰著,
碰出金箭似的光芒,
炫瞎我們自己的眼睛。
四一
有酸的,有甜的,有苦的,有辣的。
豆子都是紅色的,
味道卻不同了。
辣的先讓禮教嚐嚐!
苦的我們分著囫圇地吞下。
酸的酸得象梅子一般,
不妨細嚼著止止我們的渴。
甜的呢!
啊!甜的紅豆都分送給鄰家作種子罷!
四二
我唱過了各樣的歌兒,
單單忘記了你。
但我的歌兒該當越唱越新,越美。
這些最後唱的最美的歌兒,
一字一顆明珠,
一字一顆熱淚,
我的皇後啊!
這些算了我贖罪底菲儀,
這些我跪著捧獻給你。
死水
口供
我不騙你,我不是什麼詩人,
縱然我愛的是白石的堅貞,
青鬆和大海,鴉背馱著夕陽,
黃昏裏織滿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愛英雄,還愛高山,
我愛一幅國旗在風中招展,
自從鵝黃到古銅色的菊花。
記著我的糧食是一壺苦茶!
可是還有一個我,你怕不怕?——
蒼蠅似的思想,垃圾桶裏爬。
收回
那一天隻要命運肯放我們走!
不要怕;雖然得走過一個黑洞,
你大膽的走:讓我掇著你的手;
也不用問那裏來的一陣陰風。
隻記住了我今天的話,留心那
一掬溫存,幾朵吻,留心那幾炷笑,
都給拾起來,沒有差——記住我的話,
拾起來,還有珊瑚色的一串心跳。
可憐今天苦了你——心渴望著心——
那時候該讓你拾,拾一個痛快,
拾起我們今天損失了的黃金。
那斑爛的殘瓣,都是我們的愛,
拾起來,戴上。
你戴著愛的圓光,
我們再走,管他是地獄,是天堂!
“你指著太陽起誓”
你指著太陽起誓,叫天邊的鳧雁
說你的忠貞。好了,我完全相信你,
甚至熱情開出淚花,我也不詫異。
隻是你要說什麼海枯,什麼石爛……
那便笑得死我。這一口氣的工夫
還不夠我陶醉的?還說什麼“永久”?
愛,你知道我隻有一口氣的貪圖,
快來箍緊我的心,快!啊,你走,你走……
我早算就了你那一手——也不是變卦——
“永久”早許給了別人,秕糠是我的份,
別人得的才是你的菁華——不壞的千春。
你不信?假如一天死神拿出你的花押,
你走不走?去去!去戀著他的懷抱,
跟他去講那海枯石爛不變的貞操!
什麼夢?
一排雁字倉皇的渡過天河,
寒雁的哀呼從她心裏穿過,
“人啊,人啊”她歎道,
“你在那裏,在那裏叫著我?”
黃昏擁著恐怖,直向她進逼,
一團劇痛沉澱在她的心裏,
“天啊,天啊”她叫道,
“這到底,到底是什麼意義?”
道是那樣長,行程又在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