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說在昆明的人沒有受到戰爭的痛苦,恰恰相反昆明的人苦難比誰都深沉,這是因為除了物質損失以外,在抗戰期中,八年來昆明人精神上留下的傷痕最深,因為這裏的災難,與其說是敵人造成的,無寧說是自家人的賜予。抗戰是我們自己要求的,為抵抗敵人的侵略而流血流汗,我們甘心情願。但是眼看見自家人分明在給自家人造災難,那就不能不使我們惶惑了。是的,我們惶惑了一個時期,我們苦悶,我們想,最後我們想通了,我們明白了,於是從一個民族的自衛戰爭中,孕育出一個民主的自救運動來了。民主運動是民族戰爭的更高一級的發展。更高的發展是由於更深的體驗和更深的覺悟。
正如在抗戰初期,武漢是民族戰爭的前衛,在抗戰未期,昆明是民主運動的先鋒。也正如當武漢負起它的民族戰爭前衛的任務時,文藝曾是一個最活躍的工作部門,昆明的文藝工作者在民主運動中的貢獻,曆史將會說明它是不容低估的。這不是說這裏產生了多少偉大的作家和作品,而是說這裏的文藝工作者是真正為人民服務了的一群。他們一麵曾將文藝的種子散播在民間,一麵又曾將人民的藝術介紹給都市的知識層。通過文藝的橋梁,這裏的詩歌,音樂和戲劇工作者已經開始把農村和都市聯係起來了。正因為民主的爭取是一件長期艱苦的工作,今天昆明的文藝工作者的工作成效,也許得見之於五年,十年,乃至二十年以後,但這成效必然是偉大的。
經過勝利複員之後,今後昆明的文藝工作隊伍必然要有些變化。繼起的後備軍自然是今天昆明廣大的知識青年。希望他們認定此地的文藝工作者已經開辟了道路,繼續為人民服務和向人民學習。不要忘記西南的人民,尤其是那些少數民族,是今天受苦難最深的中國農民,也是代表最優良的農民品質的中國農民,西南是我們今天最好的工作與學習的園地。昆明的文藝青年不應辜負這塊園地,相反的,應該勤勞地墾殖它,把他變成更堅強的民主力量。都市中知識層的民主運動,已經由昆明的發動而廣泛的展開了,希望將來廣大的勞動人民的民主運動,也從昆明發軔,而充當這運動的先鋒的,應該是今天昆明的文藝青年。
艾青和田間
(這是聞一多先生在去年昆明的詩人節紀念會上的講演,在這講演之前,兩位聯大的同學郎誦了艾青的《向太陽》和田間的《自由向我們來了》,《給戰鬥者》,聽眾都很激動,接下來,聞先生說:)
一切的價值都在比較上,看出來。
(他念了一首趙令儀的詩,說:)
這詩裏是什麼山茶花啦,胸脯啦,這一套諷刺戰鬥,粉刷戰鬥的東西,這首描寫戰爭的詩,是歪曲戰爭,是反戰,是把戰爭的情緒變轉,縮小。這也正是常任俠先生所說的鴛鴦蝴蝶派。(笑)
幾乎每個在座的人都是鴛鴦蝴蝶派。(笑)我當年選新詩,選上了這一首,我也是鴛鴦蝴蝶派。(大笑)艾青當然比這好。也表現人民及戰爭,用我們知識分子最心愛的,崇拜的東西與裝飾,去理想化。如《向太陽》這首詩裏麵,他用浪漫的幻想,給現實鍍上金,但對赤裸裸的現實,他還愛得不夠。我們以為好的東西裏麵,往往也有壞的東西。
如在太陽底下死,是Sentimetal的,是感傷的,我們以為是詩的東西都是那個味兒。(笑)
我們的毛病在於眼淚啦,死啦。用心是好的,要把現實裝扮出來,引誘我們認識它,愛它,卻也因此把自己的狐狸尾巴露出來了。
這一些,田間就少了,因此我們也就不大能欣賞。
胡風評田間是第一個拋棄了知識分子靈魂的戰爭詩人,民眾詩人。他沒有那一套淚和死。但我們,這一套還留得很多,比艾青更多。我們能欣賞艾青,不能欣賞田間,因為我們跑不了那麼快。今天需要艾青是為了教育我們進到田間,明天的詩人。但田間的知識分子氣,胡風說拋棄了,我看也沒有完全拋棄。如《自由向我們來了》,為什麼我們不向自由去呢?艾青說“太陽滾向我們”,為什麼我們不滾向太陽呢?(笑,鼓掌)
艾青的《北方》寫乞丐,田間的一首詩寫新型的女人,因為田間已是新世界中的一個詩人。我們不能怪我們不欣賞田間:因為我們生在舊社會中。我們隻看到乞丐,新型的女人我們沒有看到過。
有人謾罵田間,隻是他們無知。
關於艾青田間的話很多,時間短,講到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