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扮相與動作(2 / 3)

上麵分別講了三類動作的區別,下麵講講扮相與它們的關係:

第一類與扮相無關,因為無論什麼樣的打扮,都不會影響人物去指指畫畫,去哭哭笑笑,去打打罵罵。

第二類與扮相特別有關,因為扮相如果不合適,動作就要受影響,甚至根本就無法“做”。在京劇中,扮相對於動作有一種約束力,或稱反作用力。

第三類與扮相的關係,似是而非,似有若無,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一方麵,它需要納入既定扮相的軌道,同時,它又不願受到軌道太多的約束,有時它還歡喜出一點軌道,在軌道外麵尋求一點“小自由”。由於它的存在,使得古老戲曲(包括京劇)才依然具有生命力;同時還是它的存在,使得古老戲曲(特別是昆曲)才特別耐看,特別需要觀眾沿著“地方戲——京劇——昆曲”這樣的台階一步步地邁上來。最後看到的,也看得最長久、最厚實、最滋味。當然,事情還有相反的一麵,許多新時代的觀眾,由於沒有足夠的文化準備,一輩子也邁不上來,第二級都沒上來,就甭說第三級了。

三個層次上的平行線

扮相與動作幾乎是兩條平行線,相互作用著一直“流”到了今天。從業京劇的孩子學戲,很難說是先從扮相還是先從動作學起。因為從角色出台的一刹那,似乎是扮相給予觀眾第一印象,但是隨著劇情的深入,漸漸地,人物的動作就會震撼人心了。應該說,是動作最終向觀眾在起作用。當然,這也並不絕對,當觀眾離開劇場走回生活,如果這一個形象尚能留在腦海的話,就絕大多數人講,應該是靜態的扮相——穿什麼,戴什麼,有什麼表情,擺什麼姿勢。如果觀眾的認識逐漸深刻起來,並且善於比較的話,那麼,人物就會開始“動作”——從麵部微小的表情,逐漸擴大到全身的一舉一動……

如果上述議論屬實的話,那麼就有一個靜美和動美的關係問題,這也可以算作另一層次上的、相互作用著的平行線。一般說,“大青衣”特別強調靜美“她”在台上要求端莊肅穆,落落大方。然而切記如果“她”隻有此時的靜而無其他的話,是無法達到美的。“她”必須通過或高昂、或宛轉的唱腔,也就是唱腔的“動”來襯托形體之“靜”——唱腔越“動”,形體越“靜”,兩相映對,於是青衣之“大”方始顯現出來。還有,“大武生”也很注重靜美,注重從各個角度看都具有雕塑美感。然而這又從何而來?同樣也必須通過“靜”之前的“動”——雖然未必有激烈的跟鬥,但是周身運動的韻律感卻棱角分明,這樣的“動”往往會勝過“勇猛武生”的激烈開打。至於架子花的情形,恰與“大青衣”、“大武生”相反,“他”首先需要的則是動美。因為從靜態的扮相看,架子花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其他行當;隻有動作起來,才可能通過“背水一戰”,把包括由於臉譜帶給演員的種種被動化為主動。

還有兩條因靜美和動美連帶而“出”的平行線,也即是美的深與淺,這個層次當是最高的了。靜美容易造成深的效果,如程硯秋的唱腔,如楊小樓的亮相。動美又當如何?無須諱言,就一般情況講,動美易容易淺薄,動完了也就“美”完了。這尤其是架子花應當注意的問題,實質上,這也關乎美感的深與淺,是否保持平行線的形態的問題。隻有先通過把全副身心都融彙進角色的過程、繼而又能將審美意識從台上的“那一個”(演員與角色合一的)軀體中“拎”出來的時候,才可能對於如何克服動美的淺薄采取恰當的措施。也隻有如此,動作才可能淺深結合,先淺後深。比如,袁世海如今扮演《群英會》曹操的出場時的“涮八字”腳步,雖然隻有一左一右,左左右右的那麼幾下,但是效果非比尋常——演出當時,觀眾無不會心微笑,因為這兒步頗幽默,頗好玩;誰知戲畢回思,竟然產生出如同聽程硯秋唱慢板的回味。常常這出《群英會》演過了幾個月,留在觀眾腦海的竟然不是諸葛亮的借風之唱兒,反倒是這一左一右、左左右右的“涮八字”,豈不奇戰!(如果馬連良先生還在世,觀眾的回憶時的第一印象,就肯定是借風的唱兒啦。)

套用與創造

京劇演員從小學藝的時候,通常每學一個沒演過的人物,老師都是先講扮相,再教動作。這樣久而久之,在演員心目中就形成了一個概念:扮相“管”著動作。以後排新戲時,也就先從扮相上考慮:“我”該穿什麼、帶什麼,然後才是臉上該有什麼表情,身上該有什麼動作……

這種考慮通常分為兩個檔次:一是套用,二是創造。

套用是最普通、最直接、也最容易為觀眾接受的一種辦法。比如,李少春在《響馬傳》“觀陣”一場的扮相,青(黑)褶子,青(黑)色軟羅帽,身背雙鐧,直接來自老戲《洗浮山》中賀天保的扮相,隻不過賀背的是雙刀。試問精采的“觀陣”一場從何形成?根據了解,大體有這樣幾個因素:一,他想演秦瓊這類穿青褶子、帶軟羅帽的人物,已經有十多年的心思了;二,他在五十年代的北京看到一出秦腔,戲中有一場“觀陣”,他滿意中又有遺憾,覺得自己若演,一定會更好一些;三,老戲《洗浮山》由於內容問題一直禁演,但是其中“探浮山”一場的“馬趟子”技巧,一直縈繞於懷。這樣幾個因素相互作用,後來遇到適當的機會,於是《響馬傳》的“觀陣”便應運而生。秦瓊的扮相接近於賀天保,但是動作由於幾方麵綜合的關係,便遠勝於賀。這是如今盡人皆知的套用的範例了。其實,架子花演員套用老戲的例子也很多,比如袁世海在《響馬傳》中扮演的程咬金,身分是瓦崗寨的首領、自封的“混世魔王”。這該怎麼個扮相呢?袁世海聯想到老戲《打登州》中的程咬金,穿女蟒,腰橫玉帶,頭上戴草王盔,插一根單翎子,腳下一副薄底兒朝靴,這扮相顯然是一幅漫畫像,是在醜化農民領袖了。袁世海又想到《通天犀》中的青麵虎,因為也是自封為王,草王盔,雙翎子,穿男蟒卻不戴玉帶,腦後不背狐狸尾,這樣打扮無非兩個目的:一是表現其不正規,二是因為要表演椅子功,身上的東西不能太碎。兩下一平衡,袁的扮相出來了:戴草王盔,雙翎子,穿男蟒,腦後狐狸尾,厚底兒朝靴……這都為了表現他的氣勢。然而他不戴玉帶,也為了說明畢竟是個山大王。扮相解決了,下麵就是動作。袁考慮到出場的氣勢,想到了《鍾馗嫁妹》的路子,因為瓦崗寨眾家哥弟要隨同自己一同上場。然而眾家哥弟不能等同於鍾馗身邊的小鬼,自己不能用腳踩著他們亮相,不能亮自己一個人的相;要亮,就要大家一起來亮相,來“堆”相。於是在“四擊頭”接“急急風”的鑼鼓點中,程咬金率眾家哥弟急上,吹“點絳唇”牌子,每一句集體亮一個相,共亮了三個:左邊一個,右邊一個,中間一個。這樣亮的是“群相”,但又突出了程。這樣的套用實在是妙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