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關於紀昀的通信(1 / 2)

柳溪同誌:

收到你十月十五日從盤山寫來的信。因為我又鬧病,遲複了幾天,甚歉!雖然我們相識幾十年了,我還不知你是紀昀(曉嵐)的後裔,實在不敬得很。我是很佩服他的,這倒不是因為在我們北方,有許多關於他的民間傳說。

你的太高祖的官階,並不止於“編修”,他曆任過侍讀學士、內閣學士、兵部右侍郎、左都禦史,一直到禮部尚書。

他編纂的書,不叫《四庫備要》,叫《四庫全書》,他是四庫全書館的總纂官,就是現在的“主編”或“總編”。他的主要工作,是為這些書撰寫“提要”。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並不是近年來才得到好評。這是一部非常偉大的學術著作。我曾有一部商務出版的萬有文庫本,那樣小的字,還有四十多本,是一部內容浩瀚的大書。

它一直享有盛譽,隨著年代的推移,它的價值,將越來越高,百代以後,它一定會成為中國文化的經典著作。

令太高祖為四庫書所作的“提要”,在有清一代,已經被譽為:“大而經史子集,以及醫卜辭曲之類,其評論抉奧闡幽,詞明理正,識力在王仲寶阮孝緒之上,可謂通儒矣!”我以為更難得的是,像這樣的學術著作,使人讀起來,並不感覺枯燥,並且時常有他那獨特的幽默犀利的文筆出現,使人於得到明確的知識之外,還能得到文學藝術的享受。

魯迅對他的評價是很高的,見於《中國小說史略》。我並不記得魯迅罵過他“漢奸”。

當然,乾隆皇帝修《四庫全書》有其政治上的目的,經過這一次纂修,中國文化遭到了一次浩劫。但事物總是要一分為二的,這一反動措施,也帶來一些正麵好處。除去它輯存了一些已佚的古籍(如從《永樂大典》輯錄的一些書),最大的成就,就是紀氏所撰述的《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和《簡明目錄》。

此外,你來信說:“我常想,如果我這位太高祖,當年不是乾隆的編修,而像蒲鬆齡那樣一生貧困、治學、讀書、著書,當比留存下來的《閱微草堂筆記》會好些。不知你同意我的看法否?”我不同意你的看法。第一,作家和作品,不能作等同比較。第二,貧困並不是決定作品質量的因素。雖然,中國有一句“窮而後工”的說法。但這個窮字並非專指貧困。第三,《閱微草堂筆記》的成就,並不能說就比《聊齋誌異》低下。

《閱微革堂筆記》是一部成就很高的筆記小說,它的寫法及其作用,都不同於《聊齋誌異》。直到目前,它仍然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其他同類作品不能超越的位置。它與《聊齋誌異》是異曲同工的兩大絕調。

這是一部非常寫實的書,紀昀用他親身見聞的一些生活瑣事,說明社會生活中的因果問題。它並不是唯心宿命的,它的道理是從現實生活中演繹出來的。因果報應,並不完全是迷信的,因果就是自然規律。

至於文字之簡潔鋒利,說理之透徹周密,是隻有紀昀的文筆,才能達到的。我常常想,清代枯燥的考據之學,影響所及,使文學失去了許多生機。但是這種一針見血、無懈可擊的刀筆文風,卻是清朝文學的一大特色。

評價曆史人物,一定要考慮到他的曆史處境。令太高祖的處境,是並不太理想的。姑不論在異族統治之下,就是這位乾隆皇帝,雖然表麵上有改父風,但仍然是很不好對付的。特別是在他手下做文字工作。這位皇帝當麵罵紀昀為腐儒,就是說,他把文人還是作為“倡優畜之”的。另一次因為受別人牽連,他把紀昀充軍烏魯木齊,這是大家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