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夕陽正紅的時候,我回到了家。我要把一個好消息告訴我的父母,我想他們一定會很興奮的,像天邊的夕陽一樣,興奮得滿臉通紅。
在門前的菜園裏,我看到了父親,他正在澆白菜。他挑著一擔井水,在田埂上吱吱啞啞地走,瘦小的身軀隨著吱吱啞啞的聲音有節奏地一顫一顫。他輕輕地放下擔子,彎下腰,把一桶井水緩緩倒進菜地裏去。在那一瞬間,我聽見了白菜們的歡呼。
那是一片很大的菜園,種植過很多很多種蔬菜、黃瓜、辣椒、茄子、芸豆、西紅柿……還有我。在父親的菜園裏,我是一棵最耀眼的蔬菜。我得到了他最精心的照料。為我澆水,為我施肥,一年四季,從來沒有清閑的時候。長年累月的勞作讓他的腰越來越彎了,就像村外小河邊的那棵老柳樹一樣。
我站在菜地邊上喊了一聲:“爹!”
我看見父親抬起頭來,衝我一笑,滿臉的皺紋像水麵的漣漪一樣舒展開來。
父親說:“秀兒,你回來啦。”
我像菜地裏的螞蚱一樣蹦到父親身邊,對他說:“爹,我考上了研究生!”
父親愣了一下,對我說:“好啊好啊,秀兒有出息了。”
緊接著他又說:“秀兒,快回家吧,讓你媽給你做點好吃的。”
我感到很奇怪,父親對我考上研究生這件事好像並不十分在意。幾年前我把考上大學的消息告訴他的時候,他的表現不是這樣。那一次,他高興得渾身發抖,滿臉的胡子都在跳舞。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父親才走進家門。
吃晚飯的時候,我對父親說:“爹,我想去讀研究生。”
父親沒說什麼,隻是歎了一口氣。
我重複了一遍:“爹,我想去讀研究生。”
我看見母親用衣袖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父親歎著氣說:“秀兒,你弟弟今年考上了大學。”
我知道弟弟考上了大學,可是……我的任性發作了,放下了筷子,走進了裏屋。
從讀初中的時候開始,裏屋就是屬於我的個人空間,父母很少進來打擾我。直到現在,父母還為我保留著這間屋子。一方小小的書桌,一盞台燈,還有我讀過的那些書,都是以前的老樣子。我擰亮了台燈,從書架上隨意抽出一本書。我的心裏亂糟糟的,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我的眼前有一場大霧,大霧裏,一群若隱若現的蝌蚪在遊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見外屋響起了電視的聲音。父親喜歡看電視,最喜歡聽電視裏的明星唱歌。他說過,聽明星唱歌,可以解除一天的勞累。
電視的聲音響了沒幾分鍾,我聽見父親對母親說:“你去看看,秀兒在做什麼?”
我覺得身後的門開了一道縫隙,很快又關上了。
我聽見母親說:“秀兒在看書。”
電視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天地間一片寂靜。
我的心頭一酸,眼淚大顆大顆滴下來,打濕了書桌上那本書。那是一本初中的語文教科書。
是的,我想起來了,就是從我讀初中的時候開始,父親幾乎每天晚上看的都是沒有聲音的電視節目,直到我考上大學的那一天。我曾經跟父親開玩笑,說他看的是“動作片”。
現在我才真正懂得,沒有聲音,其實也是一種聲音。
我擦幹了臉上的淚水,走出裏屋,走到父母麵前,對他們說:“爹,媽,我要參加工作了。”
我扭頭看了一眼櫃子上的電視機。那是一台很舊的電視機,屏幕很小。
我看見彭麗媛在很小的電視屏幕上嘴巴一張一合,不知道在唱什麼。
我對父親說:“爹,我想聽聽彭麗媛的歌。”
父親的臉上綻開了一絲笑意,他想對我說點什麼,可隻說了一聲“秀兒”,就說不下去了。
彭麗媛的歌聲響起來了,她唱的是《父老鄉親》。
父母親情,如歌聲一樣嘹亮,越品味,味道越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