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笑對選擇(1 / 3)

1.一生奔著光明走

——對話黎介壽的人生選擇

雄鷹選擇了藍天,所以越飛越高;河流選擇了大海,所以奔騰不息。人生如果選擇了崇高,該是什麼樣的非凡境界?

對話黎介壽院士,聆聽他近乎傳奇的“人生選擇”,走進他驚濤駭浪的內心世界,觸摸到的,是一個人民醫學家與時代一起跳動的脈搏,是一名優秀共產黨員樸實而高尚的靈魂……

在走與留的十字路口,黎介壽的選擇是:留下來,服務新中國。

問:1949年,是個特殊的年份,國家麵臨選擇,個人麵臨選擇。您選擇留下來,有過猶豫嗎?

黎介壽:沒有猶豫。當時國民政府中央醫院的很多醫生都和我一樣,沒有被反動派的威逼利誘嚇倒、迷惑,堅定地選擇留下來,服務新中國。當年那種對衝破黎明前黑暗的期盼,那種迎接新中國的激動心情,現在的人可能很難體會得到。

問:能說說當時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嗎?

黎介壽:(陷入回憶)這麼跟你說吧,當時就覺得周圍的一切都變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我們每天就聽著城外的炮聲,覺得一天天近了,心裏頭像燒著了一樣。

問:在南京解放的前一天晚上,聽說您和弟弟喝了頓酒,平時喜歡喝酒嗎?

黎介壽:從來不喝。但是那天晚上,1949年4月22日晚上,就是想喝酒。黎明就要來了,心裏麵高興啊。另外,我們也是在為自己留下來的選擇幹杯。我們兄弟倆喝得很痛快,喝完後連酒瓶都砸了(爽朗地笑了)!

問:留下來是自己的判斷還是受周圍人的影響?

黎介壽:跟誰走不跟誰走,不是下賭注、隨大流。我從舊社會走來,對反動派的統治深惡痛絕,早已失去了信心。日本人轟炸長沙時,我夾雜在逃難的人群中。飛機在上麵丟炸彈,血淋淋的斷腿就從我頭頂上飛過去。而國民政府的軟弱,讓人十分寒心。

問:您對那個時代,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黎介壽:那可真是民不聊生!就拿我和弟弟來說,上學時連講義都買不起,隻能從別人那裏借來,用毛邊紙一頁頁謄抄。日寇入侵江西,學校幾經遷徙,為了生活,我們不得不利用星期天擺地攤。即便是民眾如此窮困潦倒,當局還要求剛畢業的醫學生必須西裝革履,保持“體麵”。沒辦法,我們兄弟倆隻有去賣血。這樣的政府是毫無希望的。

問:怎麼看當年的選擇?

黎介壽:當時畢業實習的28個同學中,有人去了中國台灣,也有人轉道去了美國、新加坡。他們中有的比我富有,但學術上多數沒有什麼成就;也有的在國外發展,但那也是在替外國人打工。我感到自己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從選擇入黨到成為黨的一分子,黎介壽的誓言是:永遠對得起自己的信仰,一輩子忠誠自己的諾言。

問:您對中國共產黨的認識,最早從什麼時候開始?

黎介壽:最早是在醫學院上學時,有一回聽在上海工作的親戚說想去延安,那是我第一次對延安產生印象。後來,學校裏有同學去了延安,他們說那裏有個進步的、民主的、有活力的政黨。

問:但那時的認識並不是很清晰?

黎介壽:的確。在國民政府的學校裏學習,一般學生根本接觸不到那些“赤色理論”,隻是在參加“反饑餓、反內戰”遊行時,聽說領頭的都是進步學生。那時對共產黨的認識就覺得這個黨敢給窮苦老百姓說話,心裏麵很向往。

問:您對黨何時產生了強烈的認同感?

黎介壽:還是來自於耳濡目染。我親眼目睹了黨領導的人民解放軍的嚴明紀律,解放時進城就睡在大馬路上,不擾民。我也到過朝鮮戰場,很多傷員傷沒好就嚷著回前線。共產黨的隊伍深深吸引了我。

問:為了入黨,您先後寫下27份入黨申請書,由於特殊年代的原因都沒得到批準,想過放棄嗎?

黎介壽:說老實話,還真沒有想過放棄。那時候我就隻有一個想法,感到自己之所以沒能入黨,還是因為沒有改造好,離一名合格的共產黨員標準還有差距。就這麼簡單,從不抱怨。

問:在那個是非顛倒的年代,您也遭受了迫害,為何始終不改初衷?

黎介壽:我始終堅信,那些打擊和迫害我的人,決不是真正的“布爾什維克”!

問:曆經30年,當您終於站在黨旗下宣誓時,怎麼想?

黎介壽:當然是激動,很激動,這輩子我站過很多次領獎台,也有很多次高興的時候,但從來沒有像入黨那次那樣,當我一字一句隨著領誓人念完入黨誓詞時,我突然就覺得有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我暗暗告誡自己,這輩子一定要對得起自己的信仰,對得起這麵鮮紅的旗幟。

問:入黨,就意味著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兌現對黨的承諾。

黎介壽:入黨不是一陣子,而是一輩子。我從不認為,自己加入了黨的組織,從此就一直先進了。相反,我把入黨看作是爭取先進的開始。作為一名黨員,要有“怕落後”的意識,才能永葆先進。

問:有人說您是一個信念老人,您怎麼看待信念?

黎介壽:信念是事業的生命,是一個人的靈魂。堅守自己政黨的信念,是一個黨員的政治品質。

在個人前途和國家命運之間,黎介壽的體會是:隻有把自己的奮鬥目標融入國家藍圖,才能成就美好的人生。

問:在做小腸移植前,您已經在腸道疾病研究領域取得了非凡成就,為什麼還要搞小腸移植?

黎介壽:在器官移植中,數小腸移植難度最大。當時,外國人先幹成了,我就想,外國人能幹成的我們也一定能幹成。當時,也有人提醒我,都過了花甲之年,搞好了,當然錦上添花,但搞砸,就可能身敗名裂。我覺得,一個人心中裝著祖國的事業,任何艱難困苦也壓不垮他。就這樣開始做下來了,七八年時間,就做這件事。

問:很敬佩黎老的精神,怎麼能堅持得下來?

黎介壽:科學研究不是今天做茶壺,明天做茶杯,認準了就要堅定地做下去。

問:您成功了,實現了自己的目標,這是不是意味著個人設計和自我奮鬥很重要?

黎介壽:我讚成必要的個人設計,但一定要融入國家前途和命運,一定要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去奮鬥,如果心裏隻有自己的利益,那就會患得患失,最終也成不了大器。

問:您想幹成的事都幹成了,是因為智商高嗎?

黎介壽:(搖搖頭)絕對不是!我隻能說我不笨,但並不算聰明。我經常說自己是“笨鳥先飛”,別人可能一次做成,我不行,我得慢慢來,我不放棄。

問:這是一個老話題了。有不少國外著名醫院和醫學機構開出優厚的待遇,想邀請您到國外工作。

黎介壽:醫學沒有國界,但醫學家是有國籍的。我對那些外國朋友說,我是中國人,在中國我有幹不完的事業。

問:您一直鼓勵學生出國學習進修,不擔心他們不回來?

黎介壽:出國不僅能學到國外先進的技術,還是最好的愛國主義教育。我們現在有些年輕人,一說到國外,就如何如何的好,總覺得外國的月亮就是比中國的圓。其實,不是那麼回事。我去過很多西方國家,以前是羨慕,後來是比較,現在覺得還是我們的好。我就讓學生們出去看,親眼看了就明白了。他們都回來了。

問:1948年6月,您就跨進了南京總醫院的大門,一直在這所醫院裏學習、工作和生活,您怎樣看待南京總醫院?

黎介壽:我對南京總醫院懷有深厚的感情。可以說,沒有南京總醫院就沒有我的一切。個人的本事再大,離開組織給的平台也難有作為。我要感謝曆屆醫院黨委、領導的知遇之恩、關愛之情,繼續為醫院建設作出貢獻。

在病人需要與專業發展麵前,黎介壽的追求是:始終把病人的需要放在第一位,以解除患者的病痛牽引學科發展。

問:您是什麼時候與腸子較上勁的?

黎介壽:很偶然。1968年夏天,醫院來了個腸瘺病人。我先管了三個月,領導見我管得好,就把他交給我了。我也沒有什麼經驗,邊幹邊學,摸著石頭過河,這樣就管了他四年。他治好了,我也對腸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問:您一根腸子走到底,全憑興趣嗎?

黎介壽:興趣是一個方麵,病人的需要還是主要的。治好腸瘺後,腸子營養問題解決不了,所以就搞營養支持,後來有些病人腸子切掉了,就搞短腸研究,短腸不行就搞腸移植。所以我總結了四句話:業之所需、興之所近、時之所至、力之所能。

問:普通外科是大專業,那裏有很多東西可以做,為什麼您專注於腸子?

黎介壽:病人的需要就是我專業發展的方向。2000年初,肝移植做得很多,當時有好多人勸我做,好像做了肝移植,就能代表一個醫院外科的水平。我堅持不做。因為我感到,這個已經有很多人做了,不需要再多我一個,而腸疾病領域還有很多難題沒有解決,我要在我的有生之年,爭取多為患者解除一些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