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師,此時,我的方寸已經亂了,或者說是憂心如焚。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支隊來,即使回支隊來你也不便插手我的事情,我估計很可能會把我押送回國,現在支隊也許正在征求友誼辦公室的意見,會不會把我‘斬首’示眾都很難說,但是根據我在友誼辦公室的經驗,這種事情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絕不會大事張揚,但在事情與越方沒有協商解決之前,是不會把我送走的。

我之所以給你寫下這份長長的留言,隻是求助一個客觀的處事冷靜的頭腦,為我尋求一個在我這種情況下的最佳選擇。你先把這個選擇告訴阿娟,回國後再把跟阿娟研究的最後選擇告訴我。黎老師,拜托了。這封信我留給蘇軍醫。在你從奠邊府回來後,他會轉給你的。

歸國後,我不知流落何方,為了免去您費神尋找,我把我的家鄉的通訊地址留給您:山東省黃縣鬆山鄉喬家村。我的父親:喬升平,弟弟喬文榮。

此致

敬禮

您的犯錯誤的學生 喬文亞

又及:

淩晨三時,輾轉反側仍難成眠,許多往事紛至遝來,像破碎的雲影飄過腦際,不管是現實生活中實有的還是從文學作品中看來的各種人生悲劇,在我眼前掠過。撕肝裂肺的疼痛變得能夠忍受了,我已經心定神寧地思考我和阿娟的未來了:我把曆史上的許多愛情悲劇都翻騰出來,作為參考。我準備放棄很多東西。

人生總為名利所累,我何不去過閑雲野鶴無拘無束的生活?第一,我放棄我這個副連級的小小幹事之職;第二,我放棄黨籍和軍籍;第三,我並不追求奢華的生活……想到此處,我忽然覺得無所欲求一身輕鬆了!對無私才能無畏有了新解:既然什麼也不想要了,還怕什麼呢?

我作為一個與世無爭的平民回到家鄉,我可以當一名合格的小學教師;我可以下地種田,即使不能致富,過一個一簞食,一瓢飲的顏回式的生活總可以了吧?

我忽然想到在縣文化館裏當館長的同學喬延賓,我到他那裏當個館員總可以了吧?那個不算太大的圖書室裏有12000冊圖書,那不就是我享用不盡的財富嗎?

……我簡直有點想入非非了,在中學時,我就在文學上初露鋒芒了,“意深辭麗,可見有才!”這就是老師給我作文的評語。黎老師,文章憎命達,經過種種波折之後,說不定我還能成為一個文學家呢!好了,不再寫了。我現在已經完全想通了,甚至有一種與功名利祿訣別的快感。支隊政治部要的檢討我已經想好了:最後一句就是我甘願接受組織給予的一切處分,並且請求解甲歸田棄官為民。

怎樣走法,什麼時候走,走前走後的一切我都無法預想,我想您會從蘇軍醫那裏知道這一切。

暫別了,黎老師,讓我們國內再見吧!祝您一切順利。

讀完喬文亞的信,我竟然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感覺,僅僅這樣一次挫折,竟然改變了他的人生觀,從現象上看,他找到了自我解脫之路,其實是沮喪頹唐、心灰意冷的反應。

是自己倒下去而不是挺起來的消極表現,是一種厭倦人生的自暴自棄。但是,他已經走了。我沒有機會再和他爭辯。可是,此時,黎氏娟怎麼樣了呢?我能使她解脫痛苦嗎?我麵臨的也許是幾千年來,人類不斷探求卻又無法解決的問題。

因為世界本身就是永無休止的矛盾過程,誰也不能擺脫!人們所向往的世外桃源是沒有的,即使有——大家都去過神仙般的生活,也就是過不吃不喝不饑不寒的廟裏的泥胎的生活,就覺得還是下凡好!就像兩個棋手,當你消滅了輸棋的痛苦之時也就消滅了贏棋的歡樂。這個喬文亞是肯定無法脫離紅塵的,那麼,他和黎氏娟的愛情是肯定有變化的,誰也無法預知他們的命運,當然更無法安排他們的命運,因為任何人的命運隻有一半抓在自己手裏。拿破侖不能把握自己的命運,肯尼迪的命運也是把握在一個刺客手裏;一次錯誤的指揮,可以枉自犧牲數以萬計的士兵,而這數以萬計的家庭的命運不是把握在這個混蛋指揮官身上嗎?客觀對主觀的影響是巨大的,這個念頭的出現燃起了我立即見到阿娟的衝動,也許我能夠為她指點迷津使她走出不能自拔的深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