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和他結婚了。她感到自己落在一個摸不著邊兒的窟窿裏了,永遠走不出來了,並且種種不幸始終懸在她的頭頂上,如同岩石之類似地隻須機會一到就可以砸下來。她丈夫在她心裏的印象,是一個被她搶過來的漢子,而這漢子遲早會有明白的一天。後來,她又想起了自己那個孩子,她的不幸固然從孩子身上帶過來,不過她的幸福也是從孩子那兒來的。每年,她去看他兩次,每次回來之後,她是更其不快活的。

然而她的這種恐慌卻由於習慣而自然寧靜了,她的心也平定了,後來她懷著一種依然浮在腦子裏的畏懼過著一種比較有信心的生活。

好幾年過去了,那孩子有6歲了。現在她幾乎是幸福的了,這時候,田莊主人的心境忽然不快活起來。

兩三年以來,他像是懷著一種不放心的事,抱著一種掛慮,一點兒漸漸擴大的精神上的痛苦。每天晚餐以後,他抱著腦袋長久地坐在桌子跟前,不快活,不快活,被傷心的事侵蝕了。他說起話來更激動,有時候,甚至於是粗暴的;並且竟像是有一種反對他妻子的隱衷,因為他不斷地用強硬態度幾乎帶著忿怒和她答話。

某一天,一個鄰居的男孩子到莊子上來買雞蛋,她因為忙於日常工作,對這孩子不大客氣,這當兒,她丈夫忽然走出來,並且用凶惡的聲音向她說道:

“倘若這孩子是你生的,你大概不會這樣對付他。”

她覺得很詫異,沒有能夠回答他,隨後,她帶著種種被人喚醒的憂慮回到了屋子裏。

吃夜飯了,田莊的主人不和她說話,不望她,並且像是討厭她,輕視她似的,總而言之,好像知道點兒什麼。

她摸不著頭腦了,在飯後竟不敢單身待在他身邊,她避開了,並且一口氣跑到了禮拜堂。

夜色下降了,禮拜堂裏窄窄的中央部分完全是晦暗的,隻有一道腳步聲音在遠遠的處所,靠著唱歌台的處所慢慢徘徊,因為管理法器的司事正在著手布置聖體龕子的那盞通夜的長明燈。那一點兒淹在穹頂黑影裏發抖的燈光,在羅莎眼裏像是一點最後的希望,於是,睜起眼睛盯著它,她跪下了。

這盞守夜的小燈跟著一條小鏈子的響聲升到空中了。不久,在堂裏的鋪地石板上起了一陣木屐的有規則的跳躍聲,同時跟來了一陣由牽鍾的繩索摩擦出來的小聲音,於是那口不大的鍾奏著那首在擴大著的霧氣當中穿過的晚禱歌了。她在這司事快要走出來的時候找到了他:

“堂長先生可在家?”她問。

他回答道:

“我相信他在家,他素來在晚禱歌的時候吃夜飯的。”

於是她渾身顫著去推堂長住宅的柵欄門了。

這教士正吃著飯。他立刻教她坐下來。

“對的,對的,我知道,什麼事情引著您來,您的丈夫已經向我談過。”

這個可憐的婦人沒有勇氣了,宗教家接著說道:

“您想要點什麼,孩子?”

接著,他迅速地吞了好幾調羹湯,撒下了許多點湯落在他那件緊繃著肚子而且油膩發光的道袍上。

羅莎不敢說話了,既不敢懇請,也不敢哀求;她立起來了,堂長卻向她說道:

“拿點兒勇氣出來……”

後來她就走了。

她回到了田莊裏簡直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事。老板正等著她,田莊裏那些做苦工的人已經在她沒有回來的時候走了。這樣,她笨重地在他腳邊倒下了,並且流著滿臉的眼淚呻吟起來。

“你究竟為什麼事兒恨我?”

他開口叫喚起來,叱罵了:

“我的心事就是我沒有孩子,見鬼!一個人討老婆的時候,並不是為的要教兩口子孤單地一直蹲到老,我的心事就在這兒。一條母牛不生牛犢兒,它是簡直不值錢的。一個老婆不生孩子,她也是簡直不值錢的。”

她哭了,斷斷續續地重複說道:

“這不是我的錯兒!這不是我的錯兒!”

這樣一來,他略略和平了一點,接著又說道:

“我不說你這個,不過這究竟是使人不快活的。”

從這天起,她隻有一個念頭了:生一個孩子,另外再生一個;她把他的願望向大眾傳播。

某個鄰居的婦人指點她一個偏方:就是每天晚上給她丈夫喝一杯水,水裏加一撮柴灰。這田莊主人照辦了,不過這偏方沒有成績。

他倆互相討論了:“也許有什麼秘方吧。”於是他倆去請教旁人。有人對他倆指示了一個住在離他們的村子十法裏內外的牧羊人,於是瓦蘭老板某天套起了他的雙座小馬車,動身去向他請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