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嘛,我們總得活下去啊,”珀迪夫人說。
“對,夫人,這話不假。一個星期前我才幫你把三樓後間收拾規矩。那姑娘用煤氣就把自己給弄死了——她那小臉蛋兒多甜啊,珀迪夫人。”
“可不是嘛,都說她長得俏,”珀迪夫人說,既表示同意又顯得很挑剔。“隻是她左眼眉毛邊的痣長得不好看。再來一杯,麥克庫爾夫人。”
假鈔票
傑夫·彼得斯非常喜歡自己的事業,每當談到職業道德問題時,他就講個沒完沒了。他說:
“隻要我們在道德問題上若有意見分歧,我和安迪·塔克的關係就會產生矛盾。
“安迪有他的標準,我有我的標準。我不太同意安迪的那種做法,那種向大眾勒索的做法。他卻認為我過於妨礙我們之間的合作。有的時候,我們還為這樣的事情爭得下不了台。
“有一次,大家爭得厲害,他把洛克菲勒和我比起來。”
“我懂了,安迪,”我說,“但是我們做朋友這麼長,你竟然會用這種話來侮辱我,但是我並不生氣。等你清醒之後,你會後悔的。我至今還沒有同法院的傳票送達見過麵呢。”
有一年夏天,我和安迪決定在肯塔基州一個名叫青草穀的山巒環抱、風景秀麗的小鎮休息一陣子。我們自稱是馬販子,善良正派,是到那裏去消夏的。
青草穀的居民很喜歡我們,我和安迪決定不采取任何敵對行動,既不在那裏散發橡膠種植園的計劃書,也不兜售巴西金剛鑽。
有一天,青草穀的五金業巨商來到我和安迪下榻的旅館,客客氣氣地同我們一起在走廊上抽煙。
我們有時下午一起在縣政府院子裏玩擲繩環遊戲,已經跟他混得很熟了。他是一個多嘴多舌,麵色紅潤,呼吸急促的人,同時又出奇地肥胖和體麵。
我們把當天的大事都談過之後,這位默基森……這是他的尊姓……小心而又滿不在乎地從衣袋裏掏出一封信,遞給我們看。
“喂,你們有什麼看法?”他笑著說……“居然把這樣一封信寄給我!”
我和安迪一看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但我們還是裝模作樣地把它讀了一遍。
那是一種已經不時髦的,賣假鈔票的打字信件,上麵告訴你怎樣花一千元就可以換到五千元連專家也難辨真偽的鈔票;又告訴你,那些鈔票是華盛頓財政部的一個雇員把原版偷出來翻印成的。
“他們竟會把這種信寄給我,真是笑話!”默基森又說。
“有許多好人都收到過這種信。”安迪說,“如果你收到第一封信後置之不理,他們也就算了。如果你複了信,他們就會再來信,請你帶了錢去做交易。”
“想不到他們竟會寄信給我!”默基森說。
過了幾天,他又光臨了。
“朋友們,”他說,“我知道你們都是規矩人,不然我也不告訴你們了。我給那些流氓去了一封回信,開開玩笑。他們又來了信,請我去芝加哥。他們請我動身前先給傑·史密斯去個電報。
“到了那裏,要我在某一個街角上等著,自會有一個穿灰衣服的人走過來,在我麵前掉落一份報紙。我就可以問他:‘油水怎麼樣,於是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就接上了頭。’”
“啊,一點不錯,”安迪打了個嗬欠說,“還是那套老花樣。我在報上時常看到。
“後來他把你領到一家旅館已布置好圈套的房間裏,那早有一位瓊斯先生在恭候了。
“他們取出許多嶄新的真鈔票,按五作一的價錢賣給你,你要多少就賣多少。你眼看他們替你把鈔票放進一個小包,以為是在那裏麵了。可你出去以後再看時,裏麵隻是些牛皮紙。”
“哦,他們想在我麵前玩瞞天過海的把戲可不成。”默基森說,“我如果不精明,怎麼能在青草穀創辦了最有出息的事業呢?你說他們給你看的是真鈔票嗎,塔克先生?”
“我自己始終用……不,我在報上看到總是用真的。”安迪回答說。
“朋友們,”默基森又說,“我有把握,那些家夥可騙不了我。我打算帶上兩千塊錢,到那裏去捉弄他們一下。如果我比爾·默基森看到他們拿出鈔票,我就直盯著它。他們既然說是五塊換一塊,我就咬住不放,他們休想反悔。
“比爾·默基森就是這樣的生意人。是啊,我確實打算到芝加哥去一趟,試試傑·史密斯的五換一的把戲。我想油水是夠好的。”
我和安迪竭力想打消默基森腦袋裏那種妄想發橫財的念頭,但是怎麼也不成,仿佛在同一個無所不賭的混小子就布賴恩競選的結果同人家打賭似的。
不成,先生;他一定要去執行一件對公眾有益的事情,讓那些賣鈔票的騙子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樣或許可以給他們一個教訓。
默基森走後,我和安迪坐了會兒,默默地思考著理性的異端邪說。我們閑散的時候,總喜歡用思慮和推斷來提高自己。
“傑夫,”過了很久,安迪開口說,“當你同我談你做買賣的正大光明時,我很少不同你抬杠的。我可能常常是錯誤的。
“但在這件事情上,我想我們不至於有分歧吧。我認為我們不應該讓默基森先生獨自去芝加哥找那些賣假鈔票的人。那隻會有一種結果。我們想辦法幹預一下,免得出事。你認為這樣我們心裏是不是舒暢些呢?”
我站起來,使勁同塔克握了好長時間手。
“安迪,”我說,“以前我看你做事毫不留情,總有點不以為然。如今我認錯了。說到頭,人不可貌相,你畢竟有一副好心腸。真叫我欽佩之至。你說的話正是我剛才想的。如果我們聽任默基森去實現他的計劃。
“我們未免丟人,不值得佩服了。如果他堅決要去,那麼我們就跟他一起去,防止騙局得逞吧。”
安迪同意我的話;他一心想破壞假鈔票的騙局,真叫我覺得高興。
“我不以虔誠的人自居,”我說,“也不認為自己是拘泥於道德的狂熱分子;但是,當我眼看一個自己開動腦筋,艱苦奮鬥,在困難中創業的人將受到一個妨害公眾利益的不法騙子的欺詐時,我決心不能袖手旁觀。”
“對的,傑夫。”安迪說,“如果默基森堅持要去,我們就跟著他,防止這件荒唐的事情。跟你一樣,我最不願意別人蒙受這種錢財損失。”
說罷,我們就去找默基森。
“不,朋友們,”他說,“我不能把這個芝加哥害人的歌聲當作耳邊風。我一不做,二不休,非要在這鬼把戲裏擠出一點油水不可。有你們和我同去,我太高興啦。
“在那五換一的交易兌現的時候,你們或許可以幫些忙。好得很,你們兩位願意一起去,再好沒有了,我真把它當作一件消遣逗樂的事了。”
默基森先生在青草穀傳出消息,說他要出一次門,同彼得斯先生和塔克先生一起去西弗吉尼亞踏勘鐵礦。他給傑·史密斯去了一封電報,通知對方他準備某天啟程前去領教;於是,我們三人就向芝加哥進發了。
路上,默基森自得其樂地作了種種揣測,預先設想許多愉快的回憶。
“一個穿灰衣服的人,”他說,“等在沃巴什大道和萊克街的西南角上。他掉下報紙,我就問油水怎麼樣。‘嗬嗬,哈哈!’”接著他捧著肚子大笑了五分鍾。
有時候,默基森正經起來,不知他懷著什麼鬼胎,思想用胡說八道來排遣它。
“朋友們,”他說,“即使給我一萬塊錢,我也不願意這件事在青草穀宣揚開來。不然我就給毀啦。我知道你們兩位是正人君子。我認為懲罰那些社會的貫賊是每個公民應盡的責任。
“我要給他們看看,油水到底好不好。五塊換一塊……那是傑·史密斯自己提出來的,他跟比爾·默基森做買賣,就得遵守他的諾言。”
下午七點左右,我們抵達芝加哥。默基森約定九點半同那個穿灰衣服的人碰頭。我們在旅館裏吃了晚飯,上樓到默基森的房間裏去等候。
“朋友們,”默基森說,“現在我們一起核計核計,想出一個打垮對手的方法。比如說,我同那個灰衣服的騙子正聊上勁兒的時候,你們兩位碰巧闖了進來,招呼道:
“‘喂,默基!’帶著遇故知的神情來跟我握手。我就把騙子叫過一邊,告訴他,你們是青草穀來的雜貨食品商詹金斯和布朗,都是好人,或許願意在外鄉冒冒險。
“他當然會說:‘如果他們願意投資,帶他們來好啦。’兩位認為這個辦法怎麼樣?”
“你以為怎麼樣,傑夫?”安迪瞅著我說。
“哂,我不妨把我的意見告訴你。”我說,“我說我們當場了結這件事吧。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我從口袋裏掏出一支鍍鎳的三八口徑的左輪手槍,把彈筒轉動了幾下。
“你這個不老實、造孽的、陰險的胖豬。”我對默基森說,“乖乖地把那兩千塊錢掏出來,放在桌上。趕快照辦,否則我要對你不客氣了。”
我生性是個和平的人,不過有時候也會走極端。
“有了你這種人,”我等他把錢掏出來之後繼續說,“法院和監獄才有必要存在。你來這兒想奪那些人的錢。你以為他們想作一層皮,你就有了借口嗎?不,先生,你隻不過是以暴對暴罷了。其實你比那個賣假鈔票的人壞十倍。”
我繼續說:“你在家鄉上教堂,做禮拜,挺像一個正派公民,但是你到芝加哥來,想剝奪別人的錢,那些人同你今天想充當的這類卑鄙小人做交易,才創立了穩妥有利的行業。
“你可知道,那個賣假鈔票的人也是上有老,下有小,要靠他養家活口。
“正因為你們這批假仁假義的公民專想不勞而獲,才助長了這個國家裏的彩票、股票買賣、空頭礦山和投機倒把。如果沒有你們,他們早就沒事可幹了。
“你打算搶劫的那個賣假鈔票的人,為了研究那門行業,可能花了好幾年工夫。每做一筆買賣,他就承擔一次喪失自由、錢財、甚至性命的風險。
“你打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幌子,憑著體麵的掩護和響亮的通訊地址到這兒來騙他的錢。
“假如他弄到了你的錢,你可以去報告警察局。假如你弄到了他的錢,他隻好一聲不吭,典當掉他那套灰衣服去換晚飯吃。
“塔克先生和我看透了你,所以我們同來給你應得的教訓。錢遞過來,你這個吃草長大的偽君子。”
我把兩千塊錢……全是二十元一張的票子……放進內衣口袋。
“現在你把表掏出來。”我對默基森說。“不,我並不要表。把它擱在桌子上,你坐在那把椅子上,過一小時才能離開。要是你嚷嚷,或者不到一小時就離開,我們就在青草穀到處張貼揭發你。我想你在那裏的名聲地位對你來說總不至值兩千塊錢吧。”
於是我和安迪離開了他。
在火車上,安迪很不開心。最後他說:“傑夫,我想問您一個問題行嗎?”
“問什麼都不要緊,”我說,“問吧,什麼都可以。”
“我們一起同默基森動身的時,”他說,“你已經有了那種打算嗎?”
“是的,的確有了。”我回答說。“那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嗎?你不是也有這樣的打算嗎?”
大約半小時後,安迪才開口。我認為安迪不太理解我的倫理和道德的思想體係。
“傑夫,”他開口說,“以後你若有空,我希望你畫一張良心圖,並加上注解。給我做一個參考。”
破產
“托拉斯是它本身最大的弱點。”傑夫·彼得斯說。
“你那句話給人奇妙的感覺,”我說,“好像是說‘為什麼是警察?’一樣。”
“並非如此,”傑夫說。“托拉斯和警察之間是沒有多大聯係。我的話是提綱挈領……是軸心……是一種實質。它的意思是說托拉斯既像雞蛋,又不像雞蛋。
“當你想打碎雞蛋時,你就必須對它施加外力。要瓦解托拉斯,隻能由裏向外。就像抱窩一樣,孵出小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