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找到了什麼,麥克法蘭太太!”他自負地嚷道。他在火光前麵高舉著那隻蘋果,使它顯得更顯紅潤。
女乘客平靜地笑了笑,她總是那麼平靜。
“多麼可愛的蘋果!”她清晰地說道。
片刻之間,法官梅尼菲覺得又被打垮了,受了屈辱和貶低、低人一等的處境使他不勝惱怒。為什麼命運之神偏偏挑了這個鬧鬧嚷嚷、粗魯冒失的做風車生意的家夥,而不挑他去發現這個蘋果呢?否則他就可以使這件事成為一篇妙趣橫生的即席演說或者一幕喜劇的場景、儀式或背景……從而永遠保持令人矚目的地位。
事實上,那位女乘客正帶著羨慕的微笑在看著這個可笑的鄧武迪或者武迪邦,仿佛認為這家夥幹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呢!這個做風車買賣的人像他自己的貨物樣品一般,被塵世吹向太空的風刮得脹鼓鼓的,轉個不停。
躊躇滿誌的鄧武迪拿著那隻寶貝蘋果,陶醉在大夥趨炎附勢的注意中,這時,足智多謀的法學家已經想出了一個恢複名譽的計策。
法官梅尼菲那肥胖然而典雅的臉上堆著最有禮貌的笑容,走上前去,從鄧武迪手裏拿過那個蘋果,像是要審查它似的。在他手裏,蘋果成了第一號物證。
“好漂亮的蘋果。”他讚許地說。“不錯,我親愛的鄧武迪先生,作為糧油征收員,你使我們黯然失色。不過我有一個主意。這隻蘋果將成為美的心靈授予最合適的人選的標誌、象征、獎品和紀念。”
除了一個人之外,大夥都喝彩讚同。
“嘴皮子真能說,可不是嗎?”一個乘客說,同那個開代理行的年輕人相比,他是無足輕重的。
不表態的就是那個做風車生意的人。他發現自己被貶低到一般人的地位上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的蘋果竟被充公作為標誌。他原打算把蘋果分開吃掉,然後來個餘興節目,把蘋果籽貼在前額上,每一顆代表他所認識的一位年輕小姐。他還打算把其中一顆代表麥克法蘭太太。哪一顆蘋果籽先掉下來就表承……但是現在已經太晚了。
“蘋果這樣東西,”法官梅尼菲繼續對他的陪審團說,“近代受了委屈,在人們心目中所占的地位不高。
“事實上,它經常同烹調和商業沾邊,以致很難被列為高等水果。
“古時的情況就不同了。《聖經》曆史和神話中有許多事實可以證明,蘋果是水果中的貴族。
“我們想形容一件特別珍貴的東西時,仍舊說‘眼中的蘋果’。我們在成語裏可以找到‘銀蘋果’這個比喻。
“任何果實,無論是樹上長的,還是藤上結的,在比喻用法中都沒有蘋果這麼廣泛。
“誰沒有聽說過和向往過‘赫斯貝裏狄斯的金蘋果’?至於蘋果的古老聲譽的最重要、最有意義的例子,我想不用我說諸位也已知道了。我們的始祖吃了它,才從善良完美的境界墮落到人間。”
“像這樣的蘋果,”做風車生意的人說,他還是跳不出具體事物的圈子,“在芝加哥市場上賣三塊五毛錢一桶。”
“我現在要建議的是,”法官梅尼菲對打斷他的話的人寬容地笑笑,接著往下說,“我們不得不守在這裏,直到明天早晨。我們有了足以取暖的柴火。其次需要的就是要盡可能找些消遣,以打發時間。
“我提議把這隻蘋果交給加蘭小姐保管。它不再是一個水果,而是像我剛才所說的,成了一個懸而未決的獎品,代表人類的一個偉大思想。
“加蘭小姐也不再代表她個人……當然是暫時的,請允許我補充一句,”……(他深深地一鞠躬,完全是古時候那溫文爾雅的氣派。)
“她將代表整個女性;將體現和概括女性……也許還可以說,在感性和理性上代表上帝的傑作。她將以這一身份來判斷和決定下麵的問題:
“幾分鍾之前,承我們的朋友羅斯先生把這所房子的前任主人的浪漫史講了一個有趣然而不完整的故事。
“在我看來,我們聽到的少數事實展開了一個美妙的境界,可以由我們去推測、研究人類的心理,發揮想象……簡言之,就是講故事。
“讓我們利用這個機會。我們每個人把隱士雷德魯斯和他情人的故事按照自己的想法講下去,從羅斯先生講完的地方接著往下講……也就是那對情人在門口分手之後的情形。有一個原則應該得到確定和承認……雷德魯斯之所以變成精神錯亂、憤世嫉俗的隱士,不能歸罪於那位年輕小姐。
“我們講完之後,再請加蘭小姐作出女人的判斷。她將根據女人的精神和見解來決定,哪一個故事最好,最真實地描繪了人類和愛情的實質,最確切地判斷了雷德魯斯的未婚妻的性格和行為。
“她認為誰的故事最好,這個蘋果就給誰。如果各位都同意,我們樂於聽鄧武迪先生講第一個故事。”
最後一句話把那個做風車生意的人將了一軍。不過他可不是容易沮喪的人。
“那倒是第一流的計劃,法官。”他興致勃勃地說。“一個絕妙的故事會,可不是嗎?我一向是斯普林菲爾德一家報館的通訊員,新聞不夠的時候,我就捏造。我想這件事我辦得了。”
“我覺得這個主意很可愛,”女乘客伶俐地說,“幾乎像是遊戲啦。”
法官梅尼菲走上前去,做作地把蘋果放到她手上。
“在古時候,”他意味深長地說,“帕裏斯曾把金蘋果贈給了最美的人。”
“我參加過巴黎的博覽會,”做風車生意的人插嘴說,他現在又很高興了,“我不在機械館的時候,就老是待在博覽會的娛樂場裏。我可從沒有聽說過這件事呀。”
“現在,”法官接下去說,“這個蘋果將把女性心理的神秘和智慧傳達給我們。把蘋果拿著,加蘭小姐。聽聽我們淺薄的傳奇故事,然後根據你的判斷,獎給當之無愧的人。”
女乘客甜蜜地笑笑。蘋果擱在她股頭上毯子的下麵。她懶洋洋地靠在她的堡壘上,又愉快又愜意。
如果沒有人聲和風聲,也許可以聽到她在像小貓似地打呼嚕呢。有人在壁爐裏添了木柴。
法官梅尼菲文雅地點點頭。
“請你先開場講吧。”她說。
做風車生意的人像土耳其人那樣盤腿而坐,為了擋風,把帽子推到了後腦勺上。
“哦,”他毫不忸怩地開始說,“我對這個難題的估計大概是這樣的:當然啦,雷德魯斯被那個有錢揮霍,想奪掉他的姑娘的小子惹急了。他自然要跑去,責問她講過的話算不算數。
“唔,不管是誰,看中一位姑娘的時候,總不希望另一個有馬車和金礦股票的家夥插進來。呃,他跑去找她。
“唔,也許他火氣大了一些,說話的口氣像老板似的,忘了訂婚夫不是永遠肯定可靠的。呃,我猜想那上來叫艾麗斯也冒火了。唔,她就頂了兩句嘴。呃,他……”
“喂!”那個無足輕重的乘客插嘴說,“假如你能在你說的一個‘呃’呀“呃’呀的上麵安裝一台風車,那你就可以發財退休了,是嗎?——做風車生意的人和氣地咧嘴笑笑。
“呃,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莫泊桑。”他快活地說。“我講的是地道的美國話。唔,她這樣說:‘金股先生同我無非是朋友關係,’她說,‘但是他帶我乘車兜風,請我看戲,你卻從來沒這樣做過。我能找快活的時候,難道叫我永遠不去找嗎?’‘別囉裏囉嗦,’雷德魯斯說,……‘隻要你一句話,你不同那家夥一刀兩斷,就別想把你的拖鞋擱在我的衣櫥裏。’
“那種盛氣淩人的話對一個有個性的姑娘來說是不合適的。我敢打賭,那姑娘始終愛她的未婚夫。也許她像一般姑娘那樣,在安下心來,替喬治補補襪子,成為一個好妻子之前,也想找找快活,尋尋開心。但他下不了台階。
“唔,她把戒指退還給他;喬治同她分手後就喝上了酒。是啊。準是這樣的。
“我敢打賭,他走了兩天,那姑娘就和那個打扮得花裏胡哨的有錢家夥斷絕了往來。喬治帶了一點行李,搭上一輛貨車,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喝了好幾年酒;阿尼林和酒精替他作出了決定。
“‘我要隱居去了,’喬治說,‘我要留起長胡子,守著一罐並不存在的埋在地下的錢。’
“至於艾麗斯呢,照我的看法,她倒是公平交易的。她再也不結婚,一等臉上長了皺紋便去做打字員,養了一隻貓,隻要你對它說‘咪咪……咪咪……咪咪:’它便跑過來。我對善良的女人有足夠的信心,不相信她們會為了錢而拋棄心上人。”
做風車生意的人結束了他的話。
“我認為,”女乘客在她那簡陋的寶座上挪動了一下說道,“這個故事很可……”
“哂,加蘭小姐!”法官梅尼菲舉起手,打斷了她的話,“我請求你暫時別發表意見!否則對其餘參加比賽的人就不公平了。這位……噢……請你接著講,好不好?”
法官對那個開代理行的年輕人說。
“我對這個愛情故事的看法是這樣的,”年輕人靦腆地合抱著手說,“他們分手的時候並沒有鬧翻。雷德魯斯先生向她道別,到世上去尋求財富了。他知道他的情人始終會對他忠實的。他根本不信他的情敵能打動這樣一顆溫柔純真的心。我要說,雷德魯斯先生到懷俄明的落基山脈去找金礦了。一天,一群海盜上了岸,在他幹活的時候抓住了他,於是……”
“哈!你說什麼?”那個無足輕重的乘客突然嚷道……“一群海盜在落基山脈上岸!請問,他們是怎麼乘船……”
“乘火車去的。”講故事的人鎮靜地、並非毫無準備地說,“他們把他幽禁在一個山洞裏,過了幾個月又把他帶到幾百英裏遠的阿拉斯加的森林裏。在那裏,一個美麗的印第安姑娘愛上了他,但他仍舊忠於艾麗斯。他在森林裏流浪了一年,然後帶著許多鑽石出發……”
“什麼鑽石?”那個無足輕重的乘客又問道,口氣近乎刻薄了。
“馬鞍匠在秘魯廟堂給他看的鑽石。”對方含混地說。“他一到家鄉,艾麗斯的母親便哭哭啼啼地帶他到柳樹底下一個新墳那兒。
“‘你走了之後,她心就碎了。’她母親說。‘我的情敵……切斯特·麥金托什……怎麼樣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