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奇科之後,我們雇了一輛有篷有彈簧的馬車拉運野營裝備。我們仍舊請原先的測量員,按照古德洛根據磁差修正的距離重新測定路線,然後打發他回去。

到達目的地時天已經晚了。我喂了馬,在河邊生了火做晚飯。古德洛本來可以幫幫忙,但是他的大學教育使他不適於做實際工作。

我幹活的時候,他就用古時死人流傳下來的偉大思想給我解悶。他大段大段地引用希臘文的譯文。

“阿那克裏翁,”他解釋說,“曼格姆小姐最喜愛的一段……像我朗誦的那樣。”

“她注定應該享受更高級的東西。”我引用他的話說。

“還有什麼東西,”古德洛問道,“能比整天同古典作品共處。生活在學問與文化的氣氛中更為高級的呢?你常常詆毀教育。由於你連簡單的數學都不懂,你不是白費了許多力氣?如果我的知識沒有指點出你的錯誤,你要花多少時間才找得到藏寶?”

“我們先看看河對岸的那些小山吧,”我說,“看我們能找到什麼。我對磁差仍舊表示懷疑。我活到這麼大,一直相信磁針是正對北極的。”

當時是六月,第二天早晨陽光明媚。我們一早起來,吃了飯。古德洛被周圍的景色迷住了。我在烤鹹肉的時候,他在朗誦詩……我想大概是濟慈,凱萊或者雪萊的詩吧。

前麵的河隻能算是一條淺淺的小溪。我們已準備好渡河到對岸去勘探那些尖頂的,長滿了雪鬆的小山。

“我的好奧德修斯啊,”我在洗早飯用的鐵皮盤子時。他拍拍我的肩膀說:

“讓我再看看那張寶圖。我記得上麵說明要爬一座像是馱鞍的小山。我從來沒有見過馱鞍。馱鞍該是什麼形狀的,吉姆?”

“這次文化可吃不開了。”我說。“我一看就知道。”

古德洛看著老朗德爾的那份文件,嘴裏突然迸出一個很沒有大學風度的罵人的詞兒。

“你過來。”他對著陽光舉起那張紙說。“你瞧。”他用指頭指點給我看。

那張藍紙上……以前我從未注意……有幾個明顯的顏色較淺的字母和數字:“莫爾文,一八九八。”

“那又怎麼樣?”我問道。

“那是水印。”古德洛說。“這張紙是一八九八年製造的。紙上文字的日期是一八六三年。這分明是偽造。”

“哦,我可不敢說。”我說。“朗德爾一家都是很可靠,很淳樸,沒有受過教育的鄉下人。也許是造紙廠想設一個騙局。”

接著,古德洛在他受過的教育所許可的範圍內大發脾氣。他摘下眼鏡,直瞪著我。

“我時常說你是傻瓜。”他說。“你自己受了土包子的騙不算,你還來騙我。”

“我怎麼騙了你?”我問道。

“你以你的無知騙了我。”他說。“我兩次在你的計劃裏發現了嚴重的毛病,如果受過普通學校教育的話,你就不至於犯這種毛病。此外,”

隨後又說:“這場坑人的覓寶把戲害我花冤枉錢,我可花不起。我不幹啦。”

我站起身,拿著一把從洗碗水裏撈出來的錫銀勺子指著他。

“古德洛·班克斯,”我說,“你的教育在我眼裏連顆煮得半生不熟的豆子都不值。別人的教育我勉強能容忍,你的教育我一向就看不順眼。你的學問對你有什麼好處?它禍害了你自己,招惹你朋友討厭。去吧,”我說……“去你的水印和磁差。它們對我毫無影響。動搖不了我覓寶的決心。”

我用勺子指著河對岸一座馱鞍形的小山。

“過一會兒我就到那座山上去搜尋藏寶。”我接著說。“你現在趕快決定幹不幹。假如你為了水印和磁差就打退堂,你算不上真正的冒險家。趕快決定吧。”

河邊的路上升起一蓬白色的塵土。那是赫斯帕盧斯去奇科偽裝運郵件的馬車。古德洛招呼它停住。

“我可不再上當受騙了。”他慍怒地說,“現在隻有傻瓜才把那張紙當作一件事。好吧,吉姆,你一向是傻瓜。你自作自受,我管不著。”

他收拾好私人物品,爬上郵車,氣呼呼地扶了扶眼鏡,在塵霧中飛快地離去。

我洗好盤子,把馬匹牽到一塊新鮮的草地上掛好,然後涉水過河,緩緩穿過雪鬆叢,爬上馱鞍形的山頭。

那是一個美妙的六月天。我活到這麼大,還沒有見過這麼多的禽鳥、蝴蝶、螃蟹,以及別的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長翅膀的,帶螫刺的生物。

我從山腳到山頂搜遍了那座馱鞍形的小山。找不到有關藏寶的任何跡象。沒有亂石堆,樹上沒有指示道路的舊刻痕,朗德爾老頭的文件上開具的三十萬塊錢連影子都沒有。

下午涼爽一些的時候,我下了山。我在雪鬆叢中走著走著,突然闖進一個風景如畫的翠綠的山穀,那裏有一道小溪注入阿拉米托河。

使我吃驚的是我看到了一個野人模樣的生物,披頭散發,胡子蓬鬆,在追捕一隻翅膀絢爛的碩大無比的蝴蝶。

“他也許是從病人院裏逃出來的。”我暗忖著,他居然跑到離教育和學問這麼遠的地方真使我納悶。

我再走前幾步,看到小溪旁邊有一幢牆上爬滿藤枝的村舍。在林間一塊小草地上,梅·瑪莎·曼格姆正在摘野花。

他站直起來,瞅著我。我認識她以來第一次見到她那像新鋼琴的白象牙琴鍵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我一言不發,向她走去。他摘好的花枝慢慢地從手裏掉到草地上。

“我知道你會來的,吉姆。”她清晰地說。“爸爸不讓我寫信,但是我知道你會找來的。”

以後的事情你可以猜得到……我的車輛馬匹就在河對岸。

我有時感覺很悶,一個人接受的教育太多,如果不能為己所用,教育又有什麼用處呢?

如果把一切好處都歸於別人,他受的教育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梅·瑪莎·曼格姆同我在一起。

有一幢房子被橡樹環抱著,還有一架自動彈奏的鋼琴,牧場有許多牛群,這就成了良好的開端。

傍晚時分,我騎上馬準備回家時,煙鬥和拖鞋都找不到了,因為自己都忘記放在什麼地方了。

但是誰在乎這一點?誰在乎……誰在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