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們各幹各的,他們拿起帽子準備走了,我也告辭。
我到藥劑師那兒,遞過處方。
“這張方子配起來共二塊八毛七一瓶。”他說。
“你能給我一些包紮繩嗎?”我問。
我把處方捅一個窟窿,穿在繩子上,然後往脖子上一套,塞在衣服裏麵。我們大家都有點兒小迷信,我的毛病在於迷信護身符。
當然,我沒有什麼問題,不過我病得很厲害。我不能工作、睡覺、吃飯,或者玩滾水球戲。我能博得同情的唯一辦法是接連四天不刮胡子。即使如此,也有人說:“老兄,你結實得像鬆樹疙瘩。你去緬因州森林裏旅遊了一次,是嗎?”
我突然想起我需要戶外空氣和鍛煉。於是我到南方約翰那裏去。約翰根據牧師的裁決,同我沾上親戚關係。那牧師手裏捧著一本小書,站在菊花盛開的涼亭裏,周圍是成千上萬看熱鬧的人。
約翰有一所鄉間住宅,離派因維爾六英裏。住宅坐落在藍嶺山脈,高高在上,與世無爭。約翰像是雲母石,比金子更可貴,更晶瑩。
他在派因維爾迎接我,我們搭空中吊運車去他家。那是一所寬大的平房,周圍山巒重疊,沒有別的住家。
我們在他家的私人小站下了車,約翰的家人和阿馬麗裏斯已在等候我們了。阿馬麗裏斯有點擔心似地瞅著我。
我們去約翰家的山路上,前麵蹦出一隻兔子。我扔下手提箱,使勁追趕。我跑了二十碼後,兔子不見了。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傷心地哭起來。
“我連兔子都追不上了。”我抽噎著說。“我成了廢物。還不如死了的好。”
“喲,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呀,約翰哥哥?”我聽到阿馬麗裏斯說。
“神經有點不對頭。”約翰以他固有的鎮靜態度說。“別擔心。起來吧,追兔子的人。接著往回走,不然烤好的軟餅要涼了。”
那時天快黑了,山嶺在暮霜中的氣勢完全符合默弗裏小姐的描寫。
晚飯後,我宣布說我相信我能睡上一兩年,包括法定假日在內。他們領我到了一個客房,那地方像花園一般寬敞涼爽,裏麵有張像草坪那麼大的床。
不久,房子裏的人都休息了,周圍一片寧靜。
多年來,我沒有體會到什麼是寧靜了。真是萬籟俱寂。我用胳膊肘支起上身側耳傾聽。入睡!我覺得隻要能聽到星星閃爍或是小草抽長的聲音,我就能安心入睡。
有一次,我認為自己聽到了一艘獨桅艇在微風中搶風行駛的聲息,但我又想到那也許隻是地毯釘隆起的動靜。我仍舊傾聽著。
突然,一隻遲歸的小鳥停棲在窗台上,以它那睡迷迷的音調發出了一般用“調嫩”兩字來表示的聲響。
我猛地蹦了起來。
“晦!樓下怎麼啦!”樓上房間裏的約翰嚷道。
“哦,沒事,”我回說,“我隻是不小心,腦袋磕在天花板上了。”
第二天早晨,我到遊廊上,眺望山景。可以看到的山頭一共有四十七座。我打了個寒戰,回到房中大起坐室裏,從書架上挑了一本《潘科斯特家庭醫藥大全》開始閱讀。
約翰也進了屋,從我手裏拿掉書,拉我出去。他有一個占地三百英畝的農場,通常的配備一應俱全,有穀倉、騾子、雇工和缺了三個前齒的耙子。我童年時代就見過這種東西,心裏開始涼了。
約翰談起紫首措,我的情緒立刻高漲起來。
“對,對,”我說,“她不是歌舞團的嗎……我想想看……”
“你知道,”約翰說,“又綠又嫩,出了第一茬,就把它翻到地底下。”
“我知道,”我說,“她上麵就長出了青草。”
“不錯。”約翰說。“你畢竟懂得一點兒莊稼活兒。”
“我還懂得一些農民的事情,”我說,“長柄大鐮刀總有一天要把他們割掉。”
進屋時,一個美麗而費解的生物在我們麵前走過。我情不自禁地站住了,出神地瞅著。約翰抽著香煙,在耐心等待著。他是個新型農民,很懂禮貌。十分鍾後,他說:
“你打算整天站在那裏瞅一隻雞嗎?早餐快準備好了。”
“一隻雞?”我說。
“一隻奧爾平頓白雞,如果你想知道得具體些。”
“一隻奧爾平頓白雞?”我極感興趣地重複了一遍。
那隻家禽儀態萬方地慢慢走過去,我像被彩衣魔笛手迷住的小孩兒那樣跟在後麵。約翰給了我五分鍾時間,然後拉著我的袖管,帶我去吃早飯。
我住了一個星期,開始著慌了。我睡得香,吃得下,開始真正感到生活的歡樂。對我這種身患絕症的人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於是我溜到空中吊車站,到派因維爾去找鎮上一個最好的大夫。如今我需要治療時,完全知道該怎麼辦。
“大夫,我害了心髒硬變、動脈硬結、神經衰弱、神經炎、急性消化不良、以及康複病。我應該嚴格按照規定進食。我應該晚上洗個溫水浴,早上洗個冷水浴。我應該心胸開朗,思想集中在愉快的事情上。
“至於藥物,我打算吃磷質藥丸,每日三次,最好飯後服用,還有一種從龍膽外棕金雞納皮配、黃金雞納皮配和豆配製的補劑。每一匙補劑裏要加番木鱉配,第一天加一滴,以後每天增加一滴,直到最大容許劑量。
“我應該用藥用滴管,這種滴管各個藥房裏都可以買到,花不了多少錢。再見。”
我拿起帽子,走了出去。剛關上門,我想起還有件事忘了說。我再打開門。大夫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挪動,不過他再見到我時,微微震動了一下。
“我忘了一件事,”我說,“我還應該組對休息和鍛煉。”
經過這次就診,我感覺好多了。重新樹立了病人高度的信念之後,我感到特別滿意,幾乎又可以鬱鬱不樂了。對一個神經衰弱患者來說,再沒有比自我感覺良好更可怕的事了。
約翰細心照顧我。自從我對他的奧爾平頓白雞表示興趣以後,他盡可能轉移我的注意。晚上特別小心地把雞舍門鎖好。
清新宜人的山地空氣、營養豐富的食物、以及每天的山間散步,大大減輕了我的疾病,以至我變得萬分痛苦絕望。
我聽說附近山區有位鄉村大夫。我去看他,把我的情況全告訴了他。他胡子灰白,眼睛清澈湛藍,穿一身家製的灰斜紋布衣服。
為了節省時間,我自己進行診斷;我用右手食指觸摸鼻子。叩擊膝腱,讓小腿踢直,敲敲胸部,吐出舌頭,並且詢問他派因維爾的墓地價格。
他點燃煙鬥,瞅了我三分鍾左右。“老弟,”他最後說,“你的情況糟透了。你熬過來的希望固然有,但是很渺茫。”
“什麼希望呢。”我急切地問道。“我試過砷、金、磷、運動、番木鱉、水療法、休息、興奮、可待因和阿摩尼亞芳香精。醫藥學中還有沒嚐試過的嗎?”
“這個山區,”大夫說,“長了一種植物……一種開花的植物,能治你的病,恐怕也隻有它能治好你的病。這種植物像地球一般古老;不過近來越來越少,不容易找了。
“你我兩人非找到它不可。我上了年紀,已經不正式開診,但是我收下你這個病人。你每天下午來我這兒,幫我去找那種植物,找到方休。
“城裏的大夫也許了解不少科學上的新東西,但是不太懂大自然揣在鞍袋裏的草藥。”
此後老大夫和我每天在藍嶺的山頭山腳尋覓那種治療百病的植物。
我們一起翻山越嶺;陡峭的山坡上滿是秋天的落葉,腳下打滑,我們要抓住手邊的小樹和大樹枝條,才不至於摔下山去。
我們在峽穀中齊胸高的月桂灌木和該類植物之間艱苦跋涉;我們沿著山洞一走就是好幾英裏,像印第安人似地在鬆樹林中迂回……在路邊、河邊和山邊探索,尋找那種神奇的植物。
正如老大夫所說.如今那種植物日益稀少,不容易找到。但我們堅持不懈。
我們日複一日地下至穀底,上到山頭,搜索那種能創造奇跡的植物。
老大夫在山區待了一輩子,仿佛永遠不會疲倦。我回家時往往累得要死,什麼都幹不了,往床上一倒,一覺睡到第二天早晨。
我們這樣幹了一個月。
一天傍晚,我同老大夫在外麵走了六英裏才回家,阿馬麗裏斯和我到路邊樹下去散散步。我們望著山嶺披上紫色的睡袍,紛紛準備就寢。
“你身體好了,我很高興。”她說。“你剛來時把我嚇了一跳。我以為你真的病了呢。”
“好了!”我幾乎嚷了起來。“你可知道我活命的機會隻有千分之一嗎?”
阿馬麗裏斯驚訝地瞅著我。
“唔,”她說,“你結實得像一頭耕地的騾子,每晚睡十到十二小時,胃口好得把我們家都快吃空了。你還要怎麼樣才算好呢?”
“我告訴你,”我說,“假如不能及時弄到那種仙草……也就是我們目前正在尋找的植物,那就什麼都救不了我的命。是大夫這麼對我說的。”
“哪個大夫?”
“塔特姆大夫……住在黑橡樹嶺半山腰那個老大夫。你認識他嗎?”
“我從會說話的時候起,就認識他了。你每天出去就是幹這件事……是他帶你爬山涉水,讓你恢複健康和力量的嗎?上帝賜福給老大夫吧。”
正在這時候,老大夫趕著那輛破舊的輕便馬車緩緩地過來了。我朝他揮手,高聲招呼說,明天還是那個時候我再去找他。他勒住馬,叫阿馬麗裏斯過去。他們談了五分鍾話,我在原地等著。然後老大夫駕車走了。
我們回家後,阿馬麗裏斯抱出一部百科全書,找一個字。
“大夫說,”她告訴我,“你不必再以病人的身份去找他了,不過他歡迎你作為朋友去看望他。他又吩咐我在百科全書裏找我的名字,把詞義告訴你。那個字仿佛是一種開花植物,也是忒俄克裏托斯和維吉爾作品裏一個農村姑娘的名字。你看大夫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說,“我現在明白了。”
對於那些煩躁不安的,“神經衰弱”的弟兄們,我有話要說。
那張處方很管用。住在大城市裏的大夫們有時瞎摸亂碰,也給出了幾種特效藥。
因此,為了鍛煉塔特姆大夫的人……到了鬆樹林的聚會所後,就要走右邊的那條路。這樣可才做到絕對休息和鍛煉!
同阿馬麗裏斯坐在村蔭下,帶著第六感覺看著那一排富麗堂皇的寢室,這一切好像是在閱讀一首田園詩。
世上還有什麼能比這更有益於健康呢?
公主與美洲獅
當然,這篇故事裏少不了皇帝與皇後。皇帝是個可怕的老頭兒,身上佩著幾支六響手槍,靴子上安著踢馬刺,嗓門是那麼洪亮,連草原上的響尾蛇都會嚇得往霸王樹下的蛇洞裏直鑽。在皇室還沒有建立之前,人們管他叫“悄聲本思”。當他擁有五萬英畝土地和數不清的牛群時,人們便改口叫他“牛皇帝”奧唐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