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裏八鄉的家夥爆發出雷鳴般的讚許聲,一擁而上、爭先恐後地擠到囚徒身邊,把他團團圍住,喊道:“用火!就用火!”他們把福爾摩斯拖到拴馬樁跟前,背靠拴馬樁綁好,在他周圍堆起了齊胸高的木柴和鬆果。這時福爾摩斯堅毅的麵孔上依然毫無懼色,薄薄的嘴唇上仍然掛著輕蔑的笑容。
“火柴!拿火柴來!”
沙德貝裏擦燃了火柴,用手擋著風,彎下腰把火柴塞到鬆果下麵。這幫烏合之眾鴉雀無聲。鬆果點燃了,微弱的火苗問了兩下。我似乎聽到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那聲音慢慢響了起來——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楚,可是正全神貫注盯著火堆的人們好像並未注意到馬蹄聲。熄滅的火柴抽了出來,那漢子擦燃了另一根火柴,彎下腰去,火苗又躥了起來;這一次火苗沒有滅,蔓延開來——周圍的人紛紛離開火堆。行刑者手裏還捏著熄了的火柴,欣賞他的傑作。馬蹄聲在崖頂響起,然後轟然而下,幾乎同時,人們大聲喊了起來:
“縣警官來了!”
縣警官縱馬撕開人群,直取場地中央,勒住馬大喝一聲:
“走開,你們這些賤骨頭!”
眾人聞聲而退,隻有他們的頭領沒有服從。他站穩腳跟,想去摸槍。縣警官看透了他的心思,喝道:
“住手,你這個亡命徒。把火弄滅,把那外地人解開。”
那亡命徒服從了。縣警官從容地騎在馬上,不緊不慢。字斟句酌地向眾人訓話,句句話都說到了點子上,讓他們無地自容。
“你們都是好人——是不是呀?好得跟這個騙子——沙德貝裏·希金斯搞到一起去了。這個唱高調的混賬東西專會背後捅刀子,是一個十足的混混。要說有什麼東西我最看不起,那就是動私刑的了。我從來沒見過動私刑的當中有一個真正的男人。動私刑是以多欺少,鼓動一百個劊子手去處置一個病裁縫。隻有膽小鬼才動私刑,大家起哄,才成全了這些膽小鬼;不過,一百個縣警官可有九十九個不是膽小鬼。”他停了停,顯然是把最後一句話再琢磨一遍,回味一下——他接著說:“如果縣警官讓暴民從他手裏奪走了一個囚犯,他就是一個最不稱職的膽小鬼。據統計,去年全美國一共有一百八十二個縣警官因為人家動私刑背了黑鍋。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醫書裏就得添一種新病——‘埋怨警官病’”。在場的人都看得出來,警官為想出這個新詞得意洋洋。“大家會說:‘縣警官又病啦?’‘是啊,又犯了老毛病啦。’緊接著,就要發明一個新官銜了。那時候,人家不說:‘他正競選拉巴霍縣警官呢,’人家說:‘他正競選拉巴霍縣膽小鬼呢。’上帝,想想,一個大男人怕一幫動私刑的!”
他斜了那囚徒一眼,問:“外地人,你叫什麼,犯了什麼事啦?”
“我叫夏洛克·福爾摩斯,什麼事也沒有犯。”
盡管縣警官肯定聽說過福爾摩斯,可這名字一旦說出,還是給縣警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慷慨激昂地說,福爾摩斯先生足智多謀、美名遠揚、功業蓋世,描寫他的書因其光輝事跡和迷人的文采贏得了每一個讀者的心;這樣的人物訪問星條旗的國度遭此暴行,實在是鄙國的奇恥大辱。他以整個國家的名義致歉,用最美妙的姿態向福爾摩斯鞠了一個躬,並吩咐哈裏斯警長前往福爾摩斯的住處照看,如果再有冒犯,惟他是問。然後他轉向眾人說:
“回你們的窩吧,賤骨頭!”眾人四散而去。警官又說:“沙德貝裏,跟我走;我要親自過問你的案子。不——你自己收著那把玩具槍吧,到了你拿著這玩藝兒跟在後頭我害怕的時候,我就和去年那一百八十二個膽小鬼一塊兒混。”他騎著馬顛顛地走了,沙德貝裏跟在後頭。
這時已經是早飯時分,在回家的路上,我們聽說菲特洛克·瓊斯昨天夜裏從他那間上了鎖的屋子裏逃走了!大家對此無動於衷。假如他叔叔想追,就讓他去追吧,這是他的事,屯子裏的人不感興趣。
10
十天以後。
“詹姆士·沃克”的身體已經複元,他的腦子也清楚多了。明天我就和他一起去丹佛。
次日夜間。寄自一個小站的便條。
今天早晨我們動身的時候,希裏爾悄悄對我說:“有個消息,等你覺得沒事了,沃克不會再受刺激,身體真正好起來的時候再告訴他:他說的那樁陳年罪過——他說是他堂兄幹的——真是罪有應得。那天咱們埋了的是真凶——就是這世上最最不幸的那個人——弗林特·布克納。他的真名叫雅可布·福勒!”母親,您看,是我這個不知內情的送葬人,幫著把您的丈夫和我的父親送進了墳墓。讓他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