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菜市場時,黑大頭看見街道上,人群已經亂亂的了,於是低聲向押著他的軍警提出,他想小解一下。那軍警聽了,以為他膽怯,取笑道:“莫非尿了褲子不成?”黑大頭聽了,默默無語,並不答辯。

眼見來到一個廁所跟前時,黑大頭停下,不願走了。幾個人拉他,哪裏拉得動。軍警們見了,議論不決。有人說,既然他想去,就讓他去吧,這是他最後一次上“茅子”了,閻王催命還不催人屙屎哩。有人不同意他去上,說這樁差事,早了結早安寧,誰知這黑大頭安的是什麼心。雙方正在爭執,那負責這樁事兒的頭兒,大聲吆喝起來,要軍警們快走。那城外又在響槍,一會兒這事完了,還要上城牆去守城。軍警們見說,於是停止爭執,推推搡搡,押上黑大頭又走。

至此,黑大頭明白,褲襠裏的兩支短槍,已經派不上用場了。於是長歎一聲,低下頭去。

到了菜市場,停在當街,劊子手反握著刀,走過去,喝令黑大頭跪下。黑大頭擰著脖頸,至死不跪。不跪也就罷了,劊子手從心裏怯他,於是不再勉強,將就著將這樁生活做了算了。

劊子手身矮,無奈,隻得踮起腳跟,順過鬼頭刀,使足力氣掄圓,朝黑大頭脖子上,削去。

劊子手手腳倒還利索,隻見鬼頭刀到處,黑大頭的身子便和頭分了家。那人頭“篤”的一聲掉在了當街上,滾了幾滾,站住。那沒有了頭的半截鐵塔似的身子,“出”的一聲,向外冒出一股黑血,黑血噴出兩三丈遠,仿佛水龍頭一般,然後這身子,便慢慢地傾斜,最後像個糧食口袋一樣栽倒在地。

劊子手濺了滿臉的血,臉色一青一白,四肢有些發軟。不待他軟癱在地上,便有一個軍警接過他手中刀,又有幾個,架著他,先走了。

那負責這樁生活的頭兒,先將告示貼在山牆上,然後按照慣例,走到屍首跟前,踢了兩腳,防止他不死。身首分家,哪有不死的道理,這頭兒所以如此,隻是法場慣例。

誰知這一腳下來,腳落處,隻聽“啪”的一聲槍響,嚇得這頭兒打了個趔趄,回首看看四周,問誰的槍走火了。看看沒有誰的槍走火,這頭兒覺得納悶,於是低下身子,輕輕去撥那黑大頭的衣服。這一撥,看見了那兩把短槍,大張著機頭,像兩隻鳥兒一樣臥在黑大頭的交襠裏,其中一把,槍口尚在冒煙。頭兒見了,大驚失色,那些還沒有走的軍警們,想到剛才黑大頭要上茅廁的事,也一陣陣後怕。

軍警們戰戰兢兢地取了手槍,又將這黑大頭的頭顱,裝進一個木籠,回去複命。不提。

卻說城外的楊作新,等到天明,不見張三李四的消息,又聽到城內亂槍不止,心中十分煩躁。趕緊去和各路頭目,商量今天攻城的事,沒想到正在商議之間,突然聽到有人前來稟報,說黑旅長的人頭,被敵人掛在城門樓子上了。大家聽了,顧不上開會,匆匆來到前沿陣地,搭眼一看,果見城門樓子上,豎起一根高高的竹竿,竹竿頭上,挑著一個木籠。楊作新細看那木籠,認得那木籠裏裝的,正是黑大頭的頭顱,雖然臉上沒有了血色,但那眼睛依然明亮如舊。楊作新見了,雙膝跪倒,失聲慟哭,後九天一幫弟兄,見楊作新哭了,也都紛紛跪倒,大哭起來。其餘各路隊伍,雖然不像後九天人馬那樣有切膚之痛,但是見那高懸在丹州城的人頭,想起黑大頭英雄一世,如今遭此下場,也都十分傷感,陪著掉淚。於是刹那間,丹州城外,陰風慘慘,哭聲一片。

黑大頭一死,激勵了城外的各路人馬,大家決心同仇敵愾,化悲痛為力量,不顧死傷,一鼓作氣拿下丹州城。

這天中午,楊作新一聲號令,各路人馬,人人拚命,個個爭先,直撲丹州城,必欲踩平丹州城而後快。那城外的士旺河,鮮血都將河水染紅了,死去的人,人摞人,仿佛麥捆子、穀個子一般。城外的三挺輕機槍,嘎嘎地叫著,與七郎山上的重機槍對陣。

俗話說,一人拚命,萬人莫敵,約有兩頓飯光景,各路人馬中,各有不少人到了城牆根、重機槍射不著的死角,有人帶了撓鉤繩索,已爬上城頭,還有一幫兄弟,人架人,搭成人梯,攀上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