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那些圍牆外邊的孩子,早縮回了頭,笑著捂住肚子,在地上打滾。
馬海德以為大約是蜜蜂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蜇了他一下。他搖搖頭,嘟囔了一句,繼續沉沉睡去。
圍牆外邊的孩子,見那個外國人又睡去了,於是又在牆頭上,伸舌撓耳,指手畫腳,慫恿楊岸鄉再紮。楊岸鄉受了慫恿,便又從行軍床底下,探出頭來,伸手要去紮第二次。
這時候,從交際處東邊那棟小樓的門口,傳來了笑聲。楊岸鄉聽到笑聲,嚇了一跳,趕緊縮回了手。他搭眼望去,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首長,站在那裏,正在望著楊岸鄉笑。
“你過來,伢子!”這位首長說。
牆頭上趴著的孩子,見有人發現了他們的惡作劇,喊了一聲:“快跑,大人來了!”登時就沒影了。
楊岸鄉想跑,可是不敢。那首長正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於是,他就鑽在了行軍床下。他在床底,任來人怎麼說,也不肯出來。
“你是毛主席,我認識你。我們家的牆壁上,掛著你的照片!”楊岸鄉在行軍床底下說。
“我是毛澤東。那麼你是誰呢?誰家的孩子,這麼淘氣?”那位首長說。
這確實是毛澤東。那天,他到邊區大禮堂開會,來到南關,因為下午還有會,於是中午時間,便在交際處休息用飯。這些孩子剛才摘西紅柿的情景,他都看見了。孩子們的舉動喚起了他的童心,他帶著會心的微笑,注視著這一幕田園劇,並且阻止了警衛員的打攪。直到最後,楊岸鄉用棗刺紮馬海德的這一幕,才引起了他的不快,於是走出來製止。
楊岸鄉見毛主席問他,答道:“我大叫楊作新,歿了;我媽叫蕎麥,我……”
毛澤東打斷了他的話。毛澤東說:“你先別說你的名字,讓我想想:楊……白楊……一棵白楊傲岸地站立在陝北的山野上。你叫楊岸山,對吧?”
“不,我的官名叫楊岸鄉!”孩子答道。
“是的,是的,楊岸鄉,一個好聽的名字!”毛澤東說。他像想起什麼似的,又說:“我認識你的父親。我們是朋友。他是一個優秀的陝北知識分子,陝北才子。可惜他死了。他太脆弱了。”毛澤東還想說什麼,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聽說毛主席和他父親是朋友,孩子不再怯生了。他從行軍床底下爬出來,拽住毛主席的手。
“你不會處罰我吧?你不會給我娘告我吧?”孩子說。
毛澤東沒有言語,他的臉色很嚴峻,他俯下身子,輕輕地抱起了這個隻穿一條半褲,渾身塵土的小男孩。毛澤東詳細地問了蕎麥母子現在的情況,最後說:“我要你做一件事情,你願意做嗎?”
“什麼事?”
“你應該上學了,伢子。我想介紹你到保育院去,你願意嗎?那裏有許多孩子,當然他們比你大,有彭湃的女兒,方誌敏的兒子,還有劉誌丹的女兒,你願意和他們一起上學嗎?”
“那得問媽媽。”
“媽媽那裏,我會派人去說的。”
行軍床上的馬海德,現在一場大夢,終於蘇醒。眼皮還未睜開,他又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交襠。待要睜開眼睛,一眼看見站在身邊、抱著孩子的毛澤東時,他為自己剛才不雅的舉止,有些臉紅。
馬海德自我解嘲地說:“蜜蜂,這裏的蜜蜂,叮人專會找地方!”
“是的,院子裏有蜜蜂!”毛澤東的眼睛,朝空中望了一下,笑著說。
馬海德問毛主席有什麼事。毛澤東斂了笑容,嚴肅地說,一件大事,他懷裏的這個孩子,是個烈士的遺孤,他要馬海德,親自將這個孩子,送到保育院去上學,安排在初級班。
“那麼現在,親愛的孩子,”毛澤東將楊岸鄉放下來,拍拍他的後腦勺,說,“你仍舊從那個去處,去為我摘顆西紅柿來;當然,最好是兩顆,還有一顆,給這位大鼻子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