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氏劫獄的那個宏偉計劃,自然成了泡影。蕎麥沒有經過世麵,早軟癱了,因此抬埋上山的一應事理,均由黑白氏張羅。保安處派了一班戰士,備了一口薄棺,要幫助抬埋,黑白氏擺擺手,拒絕了。她從街上,召來了幾個攬工的,將楊作新的屍首,背回家裏,設下靈堂。又將盤龍髻上的那隻銀簪抽出,變賣了,換了一口像樣的棺材。最後,又從學校裏,叫回了黑壽山,讓他穿上號衣,星夜前往吳兒堡,為楊幹大報喪。

按照規矩,暴死的人不能埋進家族公墓。因此,楊作新埋在了膚施城外的一處荒山上。至於後來,本世紀行將結束時,楊作新的靈骨,由他的兒子楊岸鄉自膚施城啟出,一路扶靈,回歸吳兒堡祖墳,那是以後的事,這裏不提。

人死得突然,一點準備也沒有,喪事也就辦得簡陋。黃土堆前,引魂幡高高豎起,兩個孝子,一個親生兒子楊岸鄉,一個幹兒黑壽山披麻戴孝,跪在墳前。蕎麥和黑白氏,一個白如雪,一個黑如漆,分列左右,像兩個淚人兒似的。楊蛾子來得遲了一步,消息送到吳兒堡,楊老太太得到噩耗,登時翻了白眼,喚了半天,才喚回魂影來。楊蛾子先打發黑壽山前腳走了,等到母親不要緊了,她才匆匆趕到;到了墳頭,擁著黃土堆,放聲大哭。

喪事一畢,楊蛾子放心不下母親,安慰嫂嫂一番,匆匆回吳兒堡去了。黑白氏倒是多待了兩天,後來見蕎麥情緒漸漸安定,黑壽山的學校生活,也已經走上正軌,於是依舊騎上毛驢,回她的袁家村去了。

楊作新的案子,就這樣無頭無尾地了結了。後來寡婦蕎麥壯著膽子,到邊區保安處問話,問她的男人,犯了哪宗事情,問來問去,也沒有個結果。辦案的人說,楊作新的事情,查證落實的有三條,一是去廬山受訓期間,有自首變節嫌疑,二是回來後,沒有及時向組織彙報思想,三是思想消沉,看起古書來了。三條意見,連辦案人員也覺得不足以服人,於是後來也就不再說了,但凡蕎麥來了,隻是婉言相勸,將她哄出門外了事。

說話間過了兩三年光景,卻說有一天,一群膚施城的野孩子,在南川河裏耍完水後,興猶未盡,於是來到邊區交際處的大院內。大院裏靠河灘的一側,是一片菜地,菜地裏種著西紅柿,這些孩子,是來偷西紅柿吃的。

正是夏日中午的午休時間,交際處大院裏,靜靜的,隻有一個外國人,在一棵大槐樹的陰涼兒下,支了張行軍床。他正在床上,鼾聲大作。

菜地裏的西紅柿,正是成熟時節,陽光下紅豔豔的,逗得這些孩子們直流口水。菜地外邊,用酸棗刺一棵挨一棵,圍了一圈,要想去摘西紅柿,得鑽過這一道籬笆。於是,這些孩子,公推他們中年齡最小,個頭最小的一個,從棗刺與棗刺之間的一個縫隙裏,鑽過去,偷西紅柿給他們吃。

這個孩子正是楊岸鄉。其實,不要小夥伴們催他,他自己也在躍躍欲試,在籬笆外邊徘徊著,尋找著缺口。缺口找到了,楊岸鄉鑽了進去,西紅柿搭成了一溜二溜的三角架,他在三角架中出沒著,挑那些大些紅些的西紅柿,往外扔。

最後,小孩子重新鑽出了籬笆。一個個精著身子的夥伴們,現在人人都弄了個肚兒圓,嘴角上也沾滿了西紅柿紅色的汁水。大家腆著肚皮,就要離開交際處大院。

這時候,楊岸鄉又發現了一件好玩的事情。那個行軍床上的外國人,穿著一件半褲,他注意到了,外國人交襠裏的牛牛特別大,鼓囊囊的一團,仿佛要將褲子撐破的樣子。於是,他喊了一聲,小夥伴們聽到喊聲,就都跑了回來,圍著這個外國人看。

楊岸鄉從籬笆上,摘下一根又粗又硬的紅牙棗刺,輕手輕腳地走到了行軍床跟前。小夥伴們都明白了楊岸鄉想幹什麼,心裏有些膽怯,就哄地一聲,跑到交際處的大門外去了,然後一邊在牆頭上瞅著,等著看笑話,一邊做好逃跑的準備。

楊岸鄉貓著腰,鑽到了行軍床底下,然後探出頭來,伸手用紅牙棗刺,在這個睡著了的外國人的牛牛上,輕輕地紮了一下。

這個外國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馬海德,當時他正在膚施城的保育院(後來又稱保育小學、育才小學)當醫生。馬海德在睡夢中,感到下部火辣辣一陣疼痛,迷糊之間,伸手揉了起來,然後又睜開眼睛,朝四周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