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用詩照亮幽暗的曆史(1)(1 / 2)

——讀邱新榮的詩

詩意性是文學的重要品質。第一流的文學作品本質上都是詩。無論何種樣式的作品,隻要達到至真至美的境界,就都具有詩的滋味,詩的色彩,詩的聲音。詩乃文學皇冠上的明珠。一個真正的作家,沒有不追求詩境的;一個真正的讀者,沒有不熱愛詩境的。

詩是一種澄明而醇厚的藝術。有騙人的小說,但沒有騙人的詩。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因為其篇幅之大,事象之複雜,常常使人難以遽斷其優劣。小說家可以借著“講故事”的名義胡編亂造。一些平庸低能的小說家,往往喜歡寫長篇小說,而且,常常縱情揮灑,短短數十日,便可以炮製出數十萬字令讀者目瞪口呆、令評論家“歎為觀止”的“傑作”來。閱讀小說,你有可能被欺蒙,有可能過了很久,你才能弄清楚自己所喜歡的,原來是毫無價值的作品。

但是,麵對詩歌,你就不必有被騙的顧慮。一首好詩,像玉一樣溫潤,像月一樣晶瑩,像孩子的眼睛一樣誠實,你憑著最基本的直覺和最直接的感受,就可以判斷它的優劣和高下。它以情為本,以象喻情,借物言誌,彰顯的是一個被心靈之火照亮的有情世界。白香山在《與元九書》裏說:“詩者,根情,苗言,花聲,實義。”這是關於詩歌本質最絕妙的形象闡釋。在一個優秀的詩人筆下,無空言,無虛情,無假意。一切都基於真情實感。詩人必須向世界和人類傳達愛的情感,傳達足以打動人心的高尚思想。為了追求最優美最動聽的語言,他常常反複推敲,坐臥不寧,“吟安一個字,撚斷數根須”,“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然而,意味的蘊藉和美感的豐富,並不等於不知所雲的含混,——它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在簡單的形式裏包蘊複雜的意義。一首好詩的意蘊,也許並不容易幾句話就說透說明白,但是,它卻像傾城傾國的佳人,有著最能征服人的綽約風姿,使你一看便心生喜歡,再看還是喜歡。

當然,在一個詩歌被奴化的時代,情況就會複雜一些。在一個詩歌被降低為“順口溜”和“戰鬥號角”的時代,反詩性的“詩”通常會大行其道,人們的審美認知和審美判斷,也會受到嚴重的幹擾。一些毫無詩心和詩情的人,予聖自雄,不可一世,搔首弄姿,附庸風雅,以粗野鄙俗的撒潑為詩,以汙言穢語的罵詈為詩,以大言欺世的議論為詩。劉熙載在《藝概》中說:“善古詩必屬雅材。俗意俗字俗調,苟犯其一,皆古之棄也。”盡管那些對“蒼蠅”、“糞土”、“放屁”、“躥稀”等俗字、俗意與俗調大寫特寫的詩詞,會流行一時,會成為某些大人先生們“鑒賞”的對象,會成為人們聚訟紛紜的話題,但是,最終,這些似詩而非詩的東西,隻會被當做一個“文化現象”而非“詩學現象”,甚至會被人們當做茶餘飯後的笑柄和談資。

邱新榮的詩便屬於以“情”為“根”的詩,屬於以“義”為“實”的詩。我讀他的《史詩——邱新榮曆史抒情詩精選》(寧夏人民出版社,2012年6月),因此遂有了傾蓋相見便心生喜歡的感覺。

邱新榮的詩,不做作,不賣弄,樸實而簡單,熱情而坦誠,更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像一股湍急奔流的溪水。劉勰在《文心雕龍》“詮賦”篇中說:“文雖新而有質,色雖糅而有本:此立賦之大體也。然逐末之儔,蔑棄其本;雖讀千賦,愈惑體要。遂使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軌,莫益勸戒。”劉勰所說的“本”,對詩人來講,一是要有“真情”,二是要有積極的倫理精神。邱新榮的詩以“情”為根,有穩定的倫理精神和明確的方向感。他不將“身體寫作”當作自己的旗幟,也不以“下半身”做為關注的焦點,更無意在“民間寫作”與“知識分子寫作”之間故意製造衝突,借以顯示自己的高明和深刻。他的寫作動機和動力,他的寫作理想和目標,都來自於他的人生體驗,來自於他的閱讀和思考。他用詩來表達自己對現實的態度,來表達他對曆史的理解,來表達對善的讚美和對美的發現,來表達對真理的熱愛和對崇高事物的敬意。如此一來,他的愛和憎,也就特別分明:愛祖先所創造的美好的文明成果,愛那些高尚而勇敢的優秀人物,同時,憎恨那些暴虐的破壞人民幸福的獨裁者,憎恨那些給世界帶來痛苦和災難的官吏和歹徒。

人類不能過沒有精神光明的生活。因此,才有了探索光明的啟蒙主義衝動,才有了追求革命的啟蒙主義精神。邱新榮的詩歌寫作,充滿啟蒙主義的激情和努力。在當下這個“犬儒主義”甚囂塵上、大行其道的時代,選擇啟蒙性的寫作是需要勇氣的。因為,在那些後現代嬉皮士的挖苦和攻擊之下,“啟蒙”和“啟蒙主義”現在似乎已經成了“不名譽”的概念。像魯迅這樣的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啟蒙主義者,尚且受到了那些激進的“民粹主義”的羞辱和攻擊,其他人就更不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