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用詩照亮幽暗的曆史(2)(1 / 2)

與這種批判性的啟蒙精神相對照的,是邱新榮對創造精神和反抗精神的讚美。他歌頌開天辟地的盤古,歌頌“飛天者”嫦娥無私的愛,歌頌反抗者共工的英雄氣概,歌頌舞幹戚的“反叛者”刑天,歌頌“叩石擊壤”、埋頭苦幹的愚公,歌頌曹沫的“亮出匕首”。他試圖從中國已有的神話和傳說裏,開掘啟蒙性的文化資源。他向往古人的那種未曾受到壓抑和異化的創造力,那種活潑而自由的精神狀態。他從古代的遺跡——一件牙雕、一隻玉鷹、一隻雙連壺、一把石鐮、一隻尖頂瓶——中看見了古人的智慧與夢想。“讓春秋的排簫 複活/複活成我們眼中最神秘的角落/複活成靈魂的富裕和闊綽//讓春秋的排簫 複活/聽過它從容的啁啾後/我們的目光才會閃爍”(《讓一支排簫複活》)。他試圖通過詩性的話語,複現並建構一種充滿原始活力的野性之美與自由精神的圖景。

邱新榮對人類在精神上的萎頓和弱化深表惋惜和不滿。那種因為恐懼而產生的“崇拜”,在邱新榮看來,就是一種巨大的異化力量,因為,它我們失去了“仰視藍天的浪漫”,失去了“無法表述的勇敢”,失去了“金子般寶貴的敢為人先”,總之,崇拜“是一條沉重的鎖鏈”(《崇拜 曾使我們失去失去那麼多》)。他反對無條件地忠誠一位暴君,因為,“在專製的日子裏/天平的分量上/君為重/臣為輕”,一顆“善良為民”的心,是不起什麼作用的(《關龍逢 收回你的心》)。他批評那種“跪著的身姿”,因為,這會使“人性的尊嚴隨之委地”(《商代跪式玉人》。)

邱新榮的詩裏,表達著對現代文明的熱切向往,也因此而表達著對古典文明的莊嚴敬禮。他站在二十一世紀的黎明時分的霞光裏,用詩向偉大中國文化和古代先賢致敬。他從古人的風範裏,看見了絢爛的文明之花,看見了偉大的人格之美,看見了璀璨的思想之光。他讚美不毀鄉校的子產,從“不毀的鄉校裏”,他看見了“民主的萌芽和氣氛”,看到了“憂國的熱忱”與“無邪的笑聲”(《子產不毀鄉校》)。“百家爭鳴”的思想和精神,讓他激動不已,讓他高山仰止,心向往之,禁不住為它高聲吟唱(《為百家爭鳴而吟》)。他讚美堅貞不屈的蘇武:“嗬 蘇武牧羊/單調而苦難的日子裏/矗立著出使的旄杖/回望長安/長安已不可望/隻有風吹過來/推著草浪/一直推向遠方。”(《蘇武牧羊》)他讚美古代的循吏,說他們“從不阿諛,”“隻認一個死理”——“認天下和平/百姓富裕”(《循吏》)。在所有的循吏中,他對汲黯情有獨鍾,給他單獨寫了一首詩。他喜歡汲黯的簡單和直接,欣賞他對漢代最高領袖的無所畏懼,讚賞他對顢頇的“今上”劉徹的直言不諱:“直話直說/不需要修飾的言辭/指正錯失/就是指正錯失/不在頌歌中表達自己的意思/拐彎抹角 鄙夷/巧言令色 鄙夷/把什麼樣的路都走過/直著來/也一樣直著去。”(《汲黯》)他對晏子良好的教養和優雅的舉止佩服得五體投地:晏子“用比喻和笑容/麵對惡意的挑釁”,“晏子不靠憤怒對陣/晏子對陣/靠的是那顆從容的心”(《晏子走在出使的路上》)。

在邱新榮的心目中,司馬遷意味著人格建構的高標和精神前行的方向。他對太史公“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的曆史抒情詩裏流貫的是司馬遷的精神血脈。在對秦始皇暴政的批判上,在對曆史人物的評價上,他與《史記》保持著高度的一致。他如此熱愛這位偉大的曆史學家,如此熱愛這位偉大的詩人,如此熱愛這位無畏的批判者,自然要將太史公寫進自己的詩中,自然要通過詩歌寫作,向這位對抗極權的中國知識分子之父致敬。在太史公筆下,“帝王將相紛紛摘下了麵具/秉筆直書後/劉邦是劉邦/項羽是項羽/流氓的手段/掩不住治世的功績/英雄的風流/代替不了濫殺的劣跡/不是一好到底/也不是一壞便無從說起/人性的起伏與多姿/讓每一個場景/都可讀 都豐富而充滿寓意”(《司馬遷寫<;史記>;》)。

現在的有些詩人,似乎不很喜歡讀書,似乎更喜歡人家誇讚他單憑無所依待的才華就可以寫詩。然而,邱新榮走的卻是另外一種路子。他把閱讀當做獲取寫作資源和激情的府庫。他的詩,是激情的噴發,是思想的凝聚,也是知識的升華,是一行一行寫出來的,也是一頁一頁讀出來的。讀他的詩,你會看到他閱讀的軌跡,也會看到他讀書的認真與深入。

當然,邱新榮的詩也並不是完美無缺、無可挑剔的。他的詩是坦率而熱情的,但也略顯外露與直白;是富有思想和理趣的,但又少了點耐人尋味的韻致,缺了些飛揚的想象與幽渺的意境。他應該向古代的詩人學習,要在“煉”字上下更大的功夫:要“煉意”、“煉句”、“煉字”,要有杜甫“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那股子勁頭,要將自己詩句中的每一個字,都磨洗得幹淨、漂亮,都要讓人覺得有滋味,有嚼頭,要有更多讓人過目難忘的“佳句”和“警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