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於孔子五百年,另一位來自社會底層的聖者,為人們設計了一個來世的天堂,天堂隻青睞貧窮的人,富人要想進入,必須放棄財富,否則隻能下地獄。這位想要救贖整個人類的聖者,使每個人都背負上原罪,並為來世進入天堂終生祈禱。這是一位非暴力的主張者,哪怕在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也讓自己的門徒放棄了反抗。
晚於孔子一千年,同樣是來自社會底層的先知,勸告人們止惡從善,主張限製高利貸、買賣公平、施濟平民、善待孤兒、解放奴隸、製止血親複仇、實現和平與安寧,並帶領人們反抗不公平的社會製度。這是一位具有“此岸關懷”,又具有反抗精神,並親自管理國家的智者。當然在關注今世的同時,也相信後世。終有一天,世界一切生命都會停止,世界末日來臨。屆時要進行總清算,所有的人都將複活,接受阿拉的裁判,行善者進天堂,作惡者下火獄。
王子的煩惱,士大夫的憂患,窮人的出路,是四位偉大人物在自己生活背景下的選擇與思考。其順序是,首先勸告統治者實行仁政,讓老百姓安居樂業;統治者如果做不到,就勸老百姓忍耐貧窮,寄希望於未來的世界;當統治者的屠刀揮向全體信徒的時候,隻好奮起反抗,暴力革命。這恐怕就是事物發展的全貌,和邏輯思維的結果,當然其中也不會存在矛盾之處。值得注意的是,四位偉大的人物都一致地承認來世的存在,因為人類無休止的欲望實在太可怕了,一定要找到製約的方法。
文化或是文明,都是人類共同勞動與智慧的結晶。人為地把文化分為東西兩個對立的體係,隻看各種文化之間的矛盾與衝突,不看各種文化之間的對話與交融,是在特定曆史條件下,產生的一種文化偏見。這種文化偏見,已經成為人類文明走向未來的一種精神障礙。
如果隻把重點放在終極關懷的“彼岸”,企圖建立一個由人的自身觀念構造的“天堂”和“極樂世界”,並一心尋找到達“彼岸”的途徑,以求得解脫,而對如何生活的“此岸”關注不夠,這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儒家在對待鬼神的問題上,首先並不否認鬼神的存在,隻是在“陰陽不測”,“聖而不可知”的情況下,在沒有得到證實之前,先采取“敬而遠之”的辦法。
子路請教怎樣侍奉鬼神,孔子說:“活人我還不能侍奉好,怎麼能去侍奉鬼神?”子路又問:“我大膽地請問,死是怎麼回事?”孔子說:“我還沒有弄清楚生的道理,怎麼知道死是什麼?”(《論語·先進》)言外之意,在侍奉好活人、弄清楚“生”的道理之後,可以去侍奉鬼神,研究死的道理。隻是現在還不行,眼前的事情還沒處理好。
可見孔子對待鬼神的問題是現實的,他把關注的重點放在了今世可以把握的“現實關懷”。其思想的基本特征是入世和濟世,側重點是群體生活的和諧美樂,並按群體生活的要求塑造個體應該具有的仁,義,禮,智、信諸般德行。現實關懷的目的,就是讓人活得有人性尊嚴、生活富裕美滿,不管生和死都有價值。他與西方的文化差異表現在:是將人生理想的光輝頂點高懸在“彼岸”的“天國”之上,還是放在“此岸”的“現實”之中?於此相聯係的是:到達終極關懷的途徑,是絕塵離俗的宗教戒侍,還是立足日常倫禮道德的修養?
儒家這種通過肯定人生,以導引人生走上理想之路的思想,可謂絕無僅有。
儒家在強調現實關懷的同時,並沒有忘記終極關懷。祭祀天地、祭祀祖先、祭祀聖賢,就是儒家的終極關懷。他用這樣的方式,使我們的生命和天地、祖先、聖賢聯係在一起。因此,中華民族並不是一個隻有此岸,而沒有彼岸而的族群。????
第二,帝王是百姓擁戴出來的,或者說,是百姓用特殊的方式“選舉”出來的。
關於古代帝王是如何產生出來的,《孟子·萬張(上)》有一段完整的記述:
萬章問孟子:“堯把天下交給舜,有這回事嗎?”
孟子答到:“沒有。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給別人。”
“那麼,舜得到的天下,是誰給他的?”
答道:“是天授與的。”
“天授與他,是反複叮嚀告誡他的嗎?”
答道:“不是,天不說話,是以行動和事情表示罷了。”
“是怎樣用行動和事情來表示的呢?”
答道:“天子隻能向天推薦人,但不能強迫天把天下給與他。……從前,堯將舜推薦給天,天接受了;又把舜的賢能公告於百姓,百姓也接受了。所以說,天不說話,是通過行動和事情表示罷了。”
“再請問,您說的天接受了,百姓也接受了,怎樣能看得出來呢?”
答道:“讓他主持祭祀,所有的神明都享用了,這便是天接受了;讓他主持國事,國事治理得很好,百姓很滿意,這便是百姓接受了。天授與他,百姓授與他,因此說,天子不能把天下授與人。舜輔佐堯治理天下28年,堯去世後三年之喪完畢,舜便逃到南河的南邊去了,為的是讓堯的兒子丹朱繼承天下。但是,天下的部落朝見天子,都不到丹朱那裏,而是去了舜那裏;爭訟的人,也不去丹朱那裏,也是去舜那裏;歌功頌德的人,都不歌頌丹朱,而歌頌舜。在這種情況下,舜才回到都城,做了天子。”
舜把禹推薦給上天,十七年後舜死了,三年之喪結束後,禹也仿照舜的做法,想讓舜的兒子繼位,但天下的百姓跟隨禹,於是禹也做了天子。
禹把益推薦給上天,禹去世後,益也躲到箕山北麵去了。這次不同的是,朝見天子的人,和要打官司的人,都去了禹的兒子啟那裏,歌功頌德也是歌頌啟,而不歌頌益,於是啟繼了位。
通過以上三個實例分析,不難看出,古代的帝王是百姓選出來的,而不是上天指派的。決定帝王之位,不在於先帝向上天的推薦,而在於百姓的選擇。
孟子最後總結,“《太誓》篇中說:‘百姓的眼睛就是上天的眼睛,百姓的耳朵就是上天的耳朵。’說的正是這個道理。”(《孟子·萬張(上)》)
百姓和神靈是什麼關係呢?季梁對隨侯說:“所謂道,就是對百姓忠實,對神靈虔誠。國君經常想到如何使百姓得到好處,這就是忠;祝史主持祭祀,祈禱時言辭不虛妄,這就是信。如今百姓饑餓而國君卻一心滿足私欲,祝史在神靈麵前虛報功德,臣不知道這樣可不可以抵抗楚國?”隨侯說:“我祭祀用的牲畜色純膘肥,黍稷豐盛完備,怎麼能說是不誠呢?”季梁回答說:“百姓是神靈的主人。因此,聖明的君主總是先完成有利於百姓的事情,然後才致力於祭祀神靈。”(《左傳·桓公六年》)
選擇舜的原因,一是很有才幹,二是能秉持孝悌之道。(《堯典》)選擇禹的原因,一是治理好了洪水,還不自高自大;二是能勤勉治國,勤儉持家。(《大禹謨》)
所以,“獲取天下有一個必然的途徑:隻要獲取了老百姓的支持、擁護,就會獲得天下;獲取天下百姓也有一個必由之途:隻有獲取百姓的心,才能獲取百姓的支持;而獲取民心也有一個必然的途徑:百姓所希望的,盡力去滿足他們,並替他們積蓄起來;百姓不想要的,千萬不能強行施加。”(《孟子·離婁(上)》)
所以舜帝向禹交班時說:“君王同百姓的關係應當非常密切,在這一點上,你可千萬要謹慎啊!謹慎地履行你的職責,恭敬地從事你的事業。如果天下的百姓都困苦貧窮,你的祿位就會永遠終結。”(《尚書·虞夏書·大禹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