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飛來股票(1 / 3)

2005年6月25日,星期六,上午九點。

江陵市的大街小巷已經熱氣升騰,炙熱的太陽爬上了宏偉的江陵市公安局辦公大樓。

“警察同誌,賬戶裏的股票不是我買的。”江陵市公安局經偵大隊辦公室,常為民右手緊緊地攥著當天的證券報,左手抹了抹額頭的汗珠。從醫院急匆匆趕到公安局,常為民的襯衫已經被汗水打濕了。眼前這個眼鏡警察不斷地點頭,又不斷地搖頭,常為民額頭上的汗珠又冒出來了,脖子上的血管在不斷地膨脹,逐漸變成了青筋,上牙跟下牙“咯嘣”一咬,努力控製住自己的火爆脾氣,將報紙遞給戴著眼鏡的警察,語氣堅定而急切:“這個公司的股票會出大問題,我怎麼會買呢?一定是有人要整我。”

眼鏡警察是經偵大隊素有“經濟犯罪偵查第一刀”之譽的飛翟,人稱飛一刀,同事都叫他“飛賊”。飛翟沒有立即接過常為民手上的報紙,而是站起來將屋子的空調打開了,然後若有所思地走到常為民的身邊接過報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股票是不是自己長腿跑進你的賬戶?這是好事呀,都說現在股改能帶動股市行情,你這200萬股的西北生物,股改再獲得大股東的對價,你又增加幾十萬股。別看現在股價才4元多,一旦漲起來,你可就成我們江陵市的億萬富翁了。”飛翟臉上浮出了一絲微笑,看了看焦急的常為民,“常百萬,你可是我們江陵市的老股民,在全國都有名氣的,可不能信口亂說。”

一個高個子黑皮膚的警察走到飛翟的跟前,一把拿過報紙,盯著常為民,“你就是常為民?”常為民點了點頭。黑警察把報紙扔給飛翟,“飛一刀,沒有人會無緣無故跑到公安局來說自己賬戶飛來了股票。你不要吊兒郎當的,你看他這一臉一身的汗水,看來這股票是真的長腿了。嗬嗬,這個聞所未聞的案子你小子要破不了,就回家抱孩子去吧。”

飛翟看了看黑皮膚警察,是呀,以前就沒有自己破不了的經濟案件,但是這一次實在是有些蹊蹺。飛翟撓了撓頭皮,“王局,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常為民說周五收盤之前他就沒有買過西北生物,而今天報紙上西北生物的股改公告中,前十大流通股股東排在第一的就是他。明明持有200萬股,但他卻說沒有買,難道是天上掉餡餅?如果他真沒買,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盜用了他的賬號密碼買入了西北生物。”飛翟繼續推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自己買的。他之所以這麼著急,說明這筆資金的來路有問題。”

下單出手如電的常為民心裏一陣緊,頭上冷汗直冒,不,現在還不能告訴飛翟,難道這一切跟昨天下午的事情有關?飛翟居然懷疑自己的資金來路有問題,常為民一肚子的火一下子冒了出來,一直壓著的大嗓門猶如點燃的爆竹一般,響徹整個辦公室:“飛警官,我今天是來報案的,希望你們能查清楚這突然出現在我賬戶中的股票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家裏急需這筆錢用,如果這筆錢有問題,我幹嗎要來報案,我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常為民抹了抹臉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到飛翟的對麵,“我炒股十多年,就是再蠢也不會將所有的錢買入這一隻股票。”

飛翟一愣,常百萬炒股十多年,怎麼可能家裏用錢還需要拋售股票呢?常為民臉上的汗水讓飛翟心裏“咯噔”了一下,看樣子這個常為民背後還真有事。飛翟打算先旁敲側擊一下:“現在都提倡將雞蛋放在幾個籃子裏,除了有絕對可靠的內幕消息,沒人會蠢到將所有資金都用來買同一隻股票。你在一分鍾之內用800萬全部買入西北生物,在常理上確實說不過去。”飛翟看了看西北生物的股改公告,又看了看報紙上扯人眼球的新聞標題:《涉嫌內幕交易常百萬一分鍾全倉西北生物》,將報紙遞給常為民,“你看看,報道分析的也頗有道理。”

嘀嘀嘀嘀,手機鈴聲響個不停,飛翟看了看常為民,“好像是你的電話。”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嗲聲嗲氣的女人聲音,常為民氣極敗壞地衝著電話吼:“我現在沒有心情接受你們的采訪,你們愛怎麼寫就怎麼寫。”說完“啪”的一聲將電話掛斷了。

職業感覺告訴飛翟,常為民今天來報案不僅僅是股票賬戶出現離奇交易這麼簡單,他的煩躁透露出他另有難言之隱。飛翟明白炒股人的隱忍心態,尤其是像常為民這樣十多年的老手,更是不會輕易告訴別人自己的想法。“常為民,現在有幾個問題,我想問你一下。”飛翟翻開筆記本,盯著一臉不高興的常為民問道,“在昨天下午收市前,你有沒有進行過股票買賣操作?你當時操作的股票是什麼?交易金額大概多少?大概在什麼時間進行的交易?”

常為民在股市摸爬滾打多年,早已練就了超強的記憶力,雖然脾氣急躁一點,但是遇到重大決斷的時候,他總能冷靜分析,把握機會。隻是這一次的事件異常離奇,自己實難冷靜。稍微控製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常為民回答道:“昨天下午大約兩點半,我賣掉手上的中石化,準備買入萬科。這個時候我老婆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還沒有講完就一下子癱倒在地,臉色蒼白,我急急忙忙送她上醫院,再也沒有看過股票。昨天晚上我一直在醫院等化驗結果,一大早接到鄰居秦簫的電話,說我成了西北生物的前十大流通股東,我一聽就懵了。”

“那你昨天沒有買入股票?”飛翟眉頭一皺,常為民的老婆到底是接到什麼電話?是突然發疾病,還是跟電話有關?還有一個重要問題,如果昨天常為民沒有買入股票,那麼他賬戶中的市值就和200多萬股的西北生物市值有出入。按照常為民的說法,之前賬戶的市值高於現在賬戶的市值,也就是說低位賣掉了所有股票,高位買入了西北生物。為什麼會這樣?如果是常為民自己操作,那他一定有絕對內幕的消息,否則這樣的虧本買賣,對於一個十多年以炒股為生的人來說,是不可能的。那麼,這個賬戶真的被別人操縱?誰破譯了密碼?操縱一個散戶的賬戶到底要幹什麼?

“昨天沒有買入新的股票。”常為民很幹脆地回答。

作為江陵市最早的百萬富翁,常為民怎麼會沒有多餘的現金,而需要等那一筆錢急用?飛翟決定還是先到營業部查查交易明細。飛翟收起筆,“你是營業部的大戶,應該有他們經理的電話,你將經理的手機號給我。”

提起營業部的經理,常為民就一肚子火,自己在這家證券營業部開戶八年,雙方關係一直不錯,可是今天的營業部經理張靜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常為民兩手一攤,非常無奈地說:“我一看到報紙的消息就給經理張靜電話,可那個女人一問三不知,說客戶的具體交易他們管不了,也不能管。”

飛翟撥通了常為民提供的電話:“你好,我是江陵市公安局經偵大隊的警察飛翟,我們想了解一下你們營業部大戶常為民購買西北生物的一些情況,希望能得到你們的配合。”電話那頭傳來張靜的聲音:“你們是警察?正好,剛才公司總部也給我來電話,證監會說常為民涉嫌內幕交易,要求我配合證監會調查組的調查。下周一你們到營業部,一起將問題搞清楚。”

飛翟臉色凝重,如果真如自己的推斷,常為民為什麼要主動來報案?常為民焦急地望著飛翟,難道張靜那邊又出現什麼麻煩了?掛斷電話,飛翟盯著常為民,“證監會調查組的人也要來江陵市調查你買西北生物的事,你說我現在到底相信誰的話?報紙上質疑你在西北生物股改停牌前進行內幕交易,而飛來股票聽上去玄乎其玄,現在的情況人們更願意相信這是一個證券市場老手所為。”

常為民沒想到證監會這麼快來調查自己,騰的一下站起來:“飛警官,你別跟著報紙上瞎扯淡,我是受害者,我是來公安局報案的,不是來自首的。我常為民炒股十多年,什麼是違法的,我心裏比誰都清楚。內幕交易最多可以坐5年,除非我瘋了。”常為民說著又坐了下來,“飛警官,我希望今天你就到營業部進行調查,將營業部的交易數據拿出來。隻有交易明細才能說明問題。”

飛翟點了點頭,“這種事在江陵還是頭一遭,看來這事情沒那麼簡單。”說著,飛翟再次撥打了張靜的電話。

徐桐坐在馬桶上看報紙,嘴角掛著一絲冷笑。

手機放在茶幾上,“嘀嘀”地響個不停,徐桐皺了皺眉頭,“小謝,把手機給我拿來。”很快,一個穿著黑色絲絨繡花超短旗袍,身材婀娜的女人從門縫裏將手機遞了過來,“徐董,是江陵市的電話。”

女人輕輕地將門帶上,洗手間傳來徐桐的聲音:“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大丈夫要懂得舍得,眼光要長遠,胸中沒有韜略,怎麼在商場中生存?現在形勢一片大好,隻要你一步步地走下去,那些小魚小蝦的你擔心那麼多幹嗎?”

電話是江陵市天狼國際的總裁李梟陽打來的。李梟陽聽了徐桐的話後,依然語氣急促:“徐董,現在不是小魚小蝦的問題,也不是我不懂舍得之道的問題,天狼國際在香港的這批貨已經跟中亞那邊簽訂了合同,我不是擔心盯上我的小魚小蝦,你知道我這個行當一旦毀約,在整個圈內就沒有了信譽,再也不會有人相信我了。你也不願看到我們這幾年培養的那麼多客戶因為這筆小生意而流失吧?更為致命的是這個小蝦一旦咬住我們,可能就會動搖我們的根基,整個天狼國際將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梟陽呀,沒有你說得那麼誇張,遇到問題一定要冷靜,商場不是黑社會,一定要用腦子去思考,去解決。我早就勸你果斷轉型,現在關鍵時刻露出尾巴讓人逮住了是很麻煩,不過你要沉住氣。”徐桐這幾天嗓子有點發癢,咳嗽了一下繼續說,“既然盯上了,就看你的腦子了。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老祖宗用過的法子,你參考一下,盡早處理幹淨。”

徐桐掛斷電話,轉身拿衛生紙,卻見紙盒裏空蕩蕩的,衝著門外喊道:“小謝,你去將護士叫來,怎麼搞的。”小謝有點懵,按了床頭的呼叫鈴,很快護士進了病房。“怎麼了?病人呢?”護士很驚訝,躺在床上的病人怎麼不見了?這可是西周市人民醫院的高級病房,住進高級病房的都是西周市有頭有臉的人物,一旦病人出現意外,自己的飯碗肯定不保。

“你們搞什麼搞?去給我拿紙來,老子的腿都麻了。”徐桐在洗手間裏吼道。護士一聽差點笑出來了,扭頭跑到護士站拿來手紙從門縫遞給徐桐,“徐董,需要我進來扶你嗎?”徐桐半天沒有吱聲,大約過了五分鍾,攥著報紙出來了:“你馬上回公司,現在是關鍵時刻,看張天壽在忙什麼,常為民是股市知名散戶,簍子大了到時候不好交差。”

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徐桐使了一個眼色,謝秘書鑽進了洗手間,迅速將門反鎖。徐桐慢吞吞走到門口,隻見西北生物的總經理張天壽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等徐桐開口,張天壽就兩手一攤,“現在西北生物在這個關口,你卻生病住院了,剛剛我們公布股改方案,報紙上就爆出了常為民的內幕交易,高副市長一再強調要確保西北生物股改通過,這樣一鬧,這次股改得懸了。”

徐桐將張天壽讓進病房,一臉無奈的樣子,“張總,你說的這個事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正想找你商量,你就來了。我看了一下,報紙上的消息對我們公司的股改勢必造成影響。”徐桐給張天壽倒了一杯水,“張總,來,喝點水,現在最為關鍵的是要搞清這內幕交易到底是怎麼回事,再就是讓我們請的那家財經公關公司給持股比例較大的投資者打電話,無論如何要確保這些大戶在股東大會上投讚成票。”

張天壽從徐桐戰戰兢兢的手上接過水杯。徐桐微微一笑,“張總,你看,老了,手都不聽使喚了,稍微重點這手呀,就跟篩糠似的。這次股改真要辛苦你啦。”張天壽看著徐桐顫抖的雙手,心裏總覺得不對勁,這老家夥跟泥鰍似的,每次一到關鍵時刻就生病。張天壽擠出一點尷尬的微笑,“徐董,公司的事情你放心吧,身體要緊,我盡力處理這次股改的事情。”

徐桐走到張天壽的身邊,輕輕地拍了拍張天壽的肩膀,“有勞張總了。具體事宜,你跟高副市長好好商量一下,千萬別讓人鑽了空子,股改是證監會抓的重中之重,出現任何紕漏都可能被證監會當成重點審查,一定不能讓常為民影響到西北生物的股改進程。”

張天壽站起來,很無奈地點了點頭。“出來吧,你馬上回公司,現在西北生物很微妙,你要好好協助張天壽,有什麼事情我會給你電話。”徐桐叫出了小謝,“你是張天壽的秘書,一定要小心謹慎。”

謝秘書點了點頭,“徐董,你的腿好些了嗎?我給你揉揉吧?”徐桐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好像突然又想起什麼,“沒事了,過一會兒就好了。對了,今晚你一定要去見見徐家公子,按照我之前跟你說的去做,我們的時間很緊張。”

望著謝秘書圓潤的臀部,和優美的身材曲線漸漸消失在走廊,徐桐若有所失。他轉身坐在沙發上重新拿起那份證券報,再次細細研讀起來。

一小時後,營業部經理辦公室。

氣質高貴的張靜穿著一套職業裝,站在電腦前看著密密麻麻的交易明細,她的旁邊站著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同樣穿著職業裝的年輕少婦。飛翟夾著皮包跨進了經理辦公室,常為民抹了抹額頭的汗水,遠遠地朝著張靜就喊道:“張經理,上午跟你聯係,你說營業部不管股民交易的事情,那證監會為什麼星期一要到營業部來調查呢?我在這個營業部都已經交易八年了,怎麼可能那麼愚蠢地操作股票?”

張靜抿嘴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對旁邊的飛翟說:“你就是飛警官吧?常為民是我們營業部的一塊招牌。現在正值股改的高峰期,沒想到出了這種事兒。這對於我們營業部來說是個負麵打擊啊。”

常為民看著電腦,急切地說:“張經理,你先將交易明細打出來,看了就一目了然了。”旁邊的少婦是電腦部經理劉芳,她將交易明細打了出來遞給了張靜,“張經理,這就是常為民周五的交易明細。”張靜看都沒有看就遞給了飛翟,“飛警官,這張交易明細應該能說明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