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寂滅篇(2)(1 / 3)

零用錢隨要隨給,是一種父母對子女本能似的疼愛,這種待遇,張愛玲沒有享受到,所以她想在愛情中得到那種更加緊密的情感。

在張愛玲和胡蘭成確定婚姻關係後,胡蘭成寫道:“愛玲的書銷路最多,稿費比別人高,不靠我養她,我隻給過她一點兒錢,她去做一件皮襖,式樣是她自出心裁,做得來很寬大,她心裏歡喜,因為世人都是丈夫給妻子錢用,她也要。”

在這情感的物化中,其實有一種珍重的情誼,他們成為世間平凡的夫妻,有著煙火氣息的親密。母親製造全球戀愛傳奇,父親的婚姻是戰爭風雲,似乎是一種反叛,張愛玲更喜歡明麗小康的夫妻生活。

相比之下,蘇青說:“我自己看看,房間裏每一樣東西,連一個釘也是我自己買的,可是,這又有什麼快樂可言呢?”

這是種生命無人參與的寂寥吧!因為交換,意味著傳遞溫度。自己攢錢買花戴,遠不如你給我錢花,我給你錢花,誰花誰的根本分不清。

張愛玲初登文壇,很快聲名鵲起,但她的經濟還是很不寬裕,要錢出了名,對稿費斤斤計較,因為“一千元灰鈿”,張愛玲還陷入糾紛和圍攻。並且引起了一些同行的諷刺:果然是貴族出身的女作家,價格也比別人貴。

張愛玲借九莉之口說:“我總想多賺點兒錢,我欠我母親的債一定要還的。”接受母親的錢和還母親的錢,一度成為張愛玲的心結,“在她的窘境中三天兩天伸手問她拿錢,為她的脾氣磨難著,為自己的忘恩負義磨難著,那些瑣屑的難堪,一點點地毀了我的愛”。

胡蘭成雖然有點兒勉強,但還是暗地給她籌錢,給她一箱子鈔票。張愛玲“也不看,一笑便關了箱蓋”,然而內心未必這般鎮定,這顆“鴿子蛋”也許讓當時的張愛玲腦袋轟地一下,“他是真愛我的”。

她的父親,從來沒有以一種保護性的姿態站在她的麵前,這個世間,隻有這個男人肯傾聽她此刻的苦惱,為著解決她的苦惱而奔走。雖然,胡蘭成最後讓她傷了心,可是這個時刻,她覺得他是真愛她的,雖然也許有不想讓張愛玲小看自己的意思在裏麵。

想到二嬸回來,可以還了這筆錢,她的心裏一個大包袱卸下了。那向父親和母親要錢時,如在大太陽底下炙烤著看看自己影子的焦慮和卑微被驅走了,為了早日還錢而對稿費錙銖必較的窘迫不見了,她的心境舒展了很多。

他們感情迅速升溫了,她甚至可以理直氣壯地留他吃飯——是一家人了。

這是胡蘭成給她的一筆厚重的情感,所以後來分手,她還了這筆錢。兩清了,錢都兩清了,感情也就兩清了。

但傷知音稀

阿娜伊絲·寧提道,亨利·米勒的妻子瓊對自己在丈夫小說中的形象很不滿意。她聲嘶力竭淚流滿麵地對阿娜伊絲·寧說:“這不是我,這寫的不是我。這是歪曲!他說我生活在欺騙中,但這是他,是他不實事求是地看我,看他們,看任何人。他醜化一切。”這一度成為米勒夫婦不斷爭吵的理由,吵架最激烈的時候,兩人不歡而散,瓊回了美國。

“亨利用自己的語言描繪瓊時,沒有一次成功。”阿娜伊絲·寧也對亨利筆下的瓊和其他女性形象提出了批評。

醜化不行,那你把她誇成一朵花就行了嗎?

在那個著名的典故裏,回憶起徐誌摩對自己的溢美之詞,林徽因理智地對梁從誡說:“徐誌摩當時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象出來的林徽因,可我其實並不是他所想的那樣一個人。”

可不是,不由分說被架上神龕,時刻被檢視、被審查,一旦和意淫之處不合,貨不對版,到時候給好評還是差評就由不得你了好嗎?

不過說到底,讚或貶不是最根本的問題。不被了解的鬱悶遠遠壓過被當作女神的虛榮。

在胡蘭成筆下,張愛玲被寫成了民國的臨水照花人,然而張愛玲本人對這個形象並沒有買賬。她是個自戀的人,然而又是個常常自嘲的人,她筆下的自己更多的是自卑。

《氣短情長及其他》裏寫自己是瘦瘦怯怯、對一點兒喜悅很鄭重的樣子:

“有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微黃的長長的臉,淡眉毛,窄瘦的紫襖藍褲,低著頭坐在階沿,油垢的頭發一綹綹披到臉上來,和一個朋友研究織絨線的道理。我覺得她有些地方很像我,走過的時候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她非常高興的樣子,抽掉了兩根針,把她織好的一截粉藍絨線的小袖口套在她朋友腕上試樣子。她朋友伸出一隻手,左右端詳,也是喜滋滋的。她的絨線一定隻夠做這麼一截子小袖口,我知道。因為她很像我的緣故,我雖然一路走過去,頭也沒回,心裏卻稍稍有點兒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