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抬頭竟然看到了卡門,她正趴在一個陽台上喊我。她身旁站著一位軍官,他看上去非常紳士,一頭卷發,穿著一身紅色的製服,肩章是金色的。她更不遜色,披著一個披肩,渾身上下都是好綢緞,頭上戴著一個金飾,看上去富貴極了。看我停了下來,她站在那裏大笑起來,她總是那副模樣。那個英國人叫我上去,用生硬的西班牙語告訴我夫人想吃橙子。卡門用巴斯克語衝我喊:“沒什麼好奇怪的,上來吧。”

是啊,我一點也不奇怪,因為她總是這個樣子。我本來很想見到她,可是見到她之後我感到很失望。我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一位健碩的英國仆人給我開的門,並把我帶進了一個大廳,大廳裏邊裝修得非常豪華。這時,卡門用巴斯克語告訴我:“你一定要把我當成一個陌生人,並且裝作不會說西班牙語。”

這位英國人根本聽不懂她在跟我說什麼。卡門跟我說完後,轉身對英國人說:“我說對了吧,他就是巴斯克人,可是剛才您卻不相信。你瞧他那笨拙的樣子,真是可笑極了。您應該覺得巴斯克語很奇怪,對吧?”

我用家鄉話跟卡門說:“你說我笨,你怎麼不看看你自己。你怎麼那麼不要臉呢?簡直是一個十惡不赦的蕩婦。我恨不得在你臉上劃上幾刀,這樣你就不會出來淫蕩了。”

“你真是越來越笨,竟然吃他的醋。你怎麼不睜大眼睛看看,我正在引誘他上鉤,做成一樁大買賣。你總是不理智,也不考慮清楚實際情況。知道嗎?這棟漂亮的房子已經是我的了。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麼,我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我將會帶他走進萬丈深淵,到時候他後悔也來不及了。”

“我不想聽你胡言亂語,我不允許你用這種方法跟埃及人做生意。如果你再敢這樣的話,我就敢毀了你的生意。”

“你竟然敢這樣要挾我,你算老幾啊?獨眼龍覺得我這樣做是對的,你管得著嗎?隻有你一個人敢稱自己是我的情夫,你應該為此事感到自豪,可是你卻幹預我做生意。”

英國人問卡門:“他剛才說的什麼?”

卡門回答:“他對我說他口渴了,看我是否能賞他一口水喝。”她說完後,坐在沙發上哈哈大笑,她很佩服自己的翻譯水平。

您知道嗎先生,當時所有的英國人就像傻子一樣,跟著大笑起來,並且拿給我一瓶飲料。我也沒有機會再給卡門講道理。

我打開飲料喝了起來,卡門對我說:“看到他手上那個昂貴的戒指了嗎?你想要嗎?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可以送給你。”

“我不稀罕。我會把這個英國人帶到深山裏,即使斷一根手指我也願意。我要拿著馬基拉和他一決高下。”

那個英國人問:“他說的馬基拉是什麼意思?”

卡門立刻回答:“您不知道吧,馬基拉是橙子的一個品種,您是不是覺得橙子叫這個名字很搞笑啊?他很想讓您品嚐一下他的馬基拉。”

英國人高興地說:“原來是這樣啊,那好,明天讓他再送過來一些馬基拉。”

就在這時仆人進來了,他告訴我們晚飯準備好了。英國人把胳膊伸向卡門,讓她的手臂搭在上邊。他自己可以走,為什麼要卡門攙著。卡門衝我笑了笑說:“親愛的,我不能和你一起共進晚餐了。明天閱兵的鼓聲響起的時候,你就帶著橙子過來。到時你就會看到一件豪華的房間,要比油燈街的房子好得多,並且你會感覺到我還是你的小卡門,我們還會在明天談一些埃及的生意。”

我默默地離開那裏,待我還沒走遠的時候,有一個英國人衝我喊:“先生別忘了,明天給我們帶來一些馬基拉。”接著,是卡門哈哈大笑的聲音。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夜裏我也翻來覆去睡不著。我討厭這個蕩婦,第二天早上我本想回去,不再去找她了。可是我控製不住自己,當閱兵的鼓聲響起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背起一簍橙子朝那個英國人家裏跑去。我看到卡門了,她的窗戶半開著,她也正在看我。英國仆人給我打開了門,進去之後,卡門故意把那個仆人支開了。房間中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卡門突然大笑起來,並朝我走來,摟住我的脖子。她的身體很香,並且打扮得特別漂亮。看看我自己,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強盜。

卡門說:“你知道嗎,親愛的,我很討厭這裏,我真想把這座房子燒了,或者砸碎裏邊所有值錢的東西,之後到山上和你們會合。”

她開始展示自己的妖媚,她跳著舞笑著,並把裙子的裝飾花邊撕了下來,她活躍地跳著,做著鬼臉,簡直比猴子都敏捷。

鬧了一會兒,她安靜了下來,說:“我現在告訴你的這件事情,關係到埃及的一樁大買賣。我騙他,我有個表姐在龍達當修女,我想過去看望她。他會跟我一塊去龍達,到時候我們肯定要經過一個地方,具體地址到時候我再通知你。你和弟兄們提前守在那裏,隻要他一出現,立刻抓住他,不過最好殺了他,這樣他的東西都是我們的了。”她停了下來,臉上露出了邪惡的微笑,這種笑是任何人都模仿不來的。

過了一會兒,她又接著說:“到時候讓獨眼龍走在前邊,你們在後邊跟著。那個英國人有好幾把手槍,並且他既靈敏又勇敢。明白我的意思嗎?”

她說完又大笑起來,我覺得非常莫名其妙。

我告訴她:“雖然獨眼龍加西亞是我的夥伴,但是我非常恨他。有機會的話,我會按照家鄉的規矩,跟他來個了斷,也許我會殺了他。雖然我現在屬於埃及人,不過這隻是一種巧合,我骨子裏流著納瓦拉人的血。”

她對我說:“你簡直就是一個笨蛋,你就好比一個侏儒一樣,一口唾液吐到了遠一點的地方,就以為自己長高了。你真是太愚蠢了,我發現你根本不愛我,你該離開了。”

雖然她讓我趕快離開這裏,回到同伴那裏去,我答應她,可是我卻沒有照做。我要求她在離開直布羅陀之前,一定要裝病,這樣那個英國人就不會碰她了。她也答應了我。我又在直布羅陀住了兩天,卡門知道我沒走,冒著危險偷偷來旅店看我。

我盤算好自己的計劃,離開了直布羅陀。我按照卡門的吩咐在一個地方等消息,沒過多久,她就把英國人具體的行蹤傳給了我。然後我回到了樹林,找到了在那裏等待的賭棍和加西亞。天黑了,我們點燃了一堆鬆果,火燒得很旺。在我的要求下,加西亞和我玩起了紙牌。第二局的時候,我發現他作弊,就揭發了他,他聽完後哈哈大笑起來,我有些生氣,把紙牌扔到了他的臉上。他準備去拿放在地上的槍,我立刻用腳踩住了,衝他說:“我聽說你很會玩刀,要不咱倆較量較量?”

在賭棍把我們兩人拉開之前,我用拳頭打了加西亞幾下。他徹底被激怒了,一把抽出刀,我也拔出了刀,準備迎戰,並叫賭棍讓開。賭棍看到我們兩個人的氣勢,不得不走到了一邊。加西亞貓著腰,眼神狠毒,就像看到老鼠的貓一樣。他右手握著刀,刀尖朝前方,左手拿了一個帽子,可以用來分散我的注意力。一看他的姿勢就知道他是安達盧西亞人,因為他們在自我防護的時候,總是這樣。而我擺的是納瓦拉人的姿勢:身體站得直直的,刀子貼在右側的大腿上,左腿弓著,左手高高舉起。

當時我覺得自己非常強大,渾身都是力氣。他準備好後,朝我撲過來,那速度快得驚人,我趁勢站直左腿,他撲了個空,這時我的刀已經紮進了他的脖子,我隻覺得我的手已經挨到了他的脖子,這說明刀紮得很深。這時我轉動了一下刀,結果刀卻斷了。血一下子噴了出來,隻見加西亞像一根柱子一樣,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並且頭先著的地。

賭棍跑了過來,衝我吼道:“你怎麼能這樣做呢?”

我對他說:“您先冷靜一下,聽我說。我愛卡門,我想和她生活在一起,可是他一直擋在我們中間。還記得那天他拿槍打補丁嗎?他是那麼狠毒。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我覺得你是一個值得交的朋友,你願意和我生死與共嗎?”

賭棍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人,他聽了我的話,向我伸出了手。

他大聲說道:“什麼狗屁愛情,隻要你願意要卡門,他可以賣給你的。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了,你說我們明天如何行動?”

我告訴他:“我現在不會怕任何人,還是讓我自己去吧。”

我們把加西亞的屍體埋了,然後走到不遠處休息。第二天,那個英國人果然出現了,除了卡門外,還有兩個女子和一個仆人。我告訴賭棍:“那個英國人交給我了,剩下的你來,她們根本沒槍,很好製服。”

那個英國人確實很厲害,我差點死在他手裏,幸好卡門推了他一把。我很高興,因為沒有人可以再跟我搶卡門。記得當時我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現在已經變成寡婦了。”並且我把整個過程給她講了一遍,她對我說:“你運氣真好,我看該死的是你。加西亞是非常厲害的,他曾經打敗過很多比你強十倍的人。什麼納瓦拉防衛姿勢?簡直就是個幌子。也許加西亞的陽壽已經到了。我看你的陽壽也該到了。”

我對她說:“說話小心點,不然的話,你也會很快完蛋。你最好老老實實做我的情人。”

她不客氣地說:“好啊,你要記住,我即使死了,也會拉你墊背的。不信?那你試試看。”

她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會敲響板。那天她敲了很長時間。

先生,我給您講了這麼多煩瑣的事情,您應該聽煩了吧?每個人講自己經曆的事情時,總會滔滔不絕,忘乎所以。請您再耐心聽一會兒,我很快就會講完的。

我們就這樣生活了很長時間,後來我和賭棍商量,再招幾個弟兄,他同意了。我們選了幾個可靠的夥伴一起做。我們在沒有任何生活來源的時候,可以說我們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也打劫過幾次。搶劫的時候,我們隻會拿走那些值錢的東西,從來不傷害他們。

好幾個月過去了,卡門和原來的職責一樣,為我們打探消息、拉生意。我對她很滿意。她經常在馬拉加、科爾多瓦、格林納達走動,不過隻要我找她,她就會立刻到某個客棧或者野外的小帳篷,與我會麵。不管當時她手頭的工作多麼重要,她都會回到我身邊。

那次,我們發生了很大的衝突。她在馬拉加看中了一個很大的批發商,為了套住他,卡門又打算實施美人計,就像對待那個英國人一樣。我不可能讓她這麼做,我不顧生命危險,大白天闖進了馬拉加城。當時去的時候,遭到了賭棍的極力阻撓,一是不安全,二是那是一樁大買賣。到那兒之後,我立刻打聽到了卡門的下落,和她激烈地爭吵了起來,之後強行把她帶回來了。

她對我說:“原來我做你情人的時候,還是挺愛你的,可是現在,我做了你的妻子,你總是幹預我的行動。我已經沒有以前那麼愛你了,我崇尚自由,不願任人擺布。我勸你不要太過分,如果你真把我惹怒了,我會找個愛我的強者把你殺了,跟你殺獨眼龍一個道理。”

以前我們爭吵過後,一會兒就忘了,可是這次卻不一樣。賭棍再三勸我們,讓我們重新和好。過了不久,我們出事了。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士兵襲擊了我們。我們的兩個同伴當場被打死了,後來賭棍也被擊斃了,還有兩名同夥被他們抓走了。我和另外一個同夥非常幸運,騎在馬背上逃走了。

當時我受了重傷,雖然槍裏還有一顆子彈,但是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我們逃到了一片樹林裏,我暈過去了,都忘記自己是怎麼從馬背上下來的。我覺得我活不成了,會死在灌木叢中。附近有一個岩洞,我們曾經去過,同伴把我背到了那裏。卡門當時在格林納達,他想辦法通知卡門。卡門得到消息後,立刻趕了回來。她竟然一步不離地伺候了我半個月,每天隻睡一小會兒。她是那樣細心、周到,可以說沒有幾個女人能夠做到這一點。我有所好轉的時候,她把我帶到了格林納達,因為那裏的條件比岩洞要好得多。

她真是一個聰明的波西米亞女人,那所房子離治安官的家隻有幾步遠,但是卻是最安全的。在她的陪護下,我在那裏休養了一個多月。我透過窗戶縫就能看到治安官從門口路過。我終於完全康複了,不過在我受傷期間,我想了很多事情,我想過平靜的生活。我對卡門說,我想過安定的生活,我打算離開西班牙。沒想到卡門聽了我的話大笑起來,還說了一些諷刺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