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一見醉勞心 皓月傲骨化柔情(2 / 3)

肖俊一聽抱拳答道:“不錯,我們兄弟確是長途跋涉進入寶山,不知這和朋友有何關連?”

那灰衣人又仰天打個哈哈說道:“我不但知道各位是經過長途跋涉,而且我還摸清楚你們都是武當派內傑出的英才,一路冒著冷風寒霜,無非想到愁雲崖去。本來嘛,你們進入大巴山區,是你們和雪山、崆峒的事,與我伏虎大王楊某人無關,不過我有個朋友,新從隴西到此,今晨出門遊看風景,曆久不返,我派阿黃(指虎)出外尋找,不想在長青峽底東麵出口處,發現我那個朋友已被人用大力金剛掌重手打死,這確使我楊某人驚愕萬分。大巴山雖是藏龍臥虎之地,但這附近數百裏內真還沒有人敢動我楊某人一草一木,就連愁雲崖閔老寨主和呂堂主,遇事也要給我一個薄麵,不用說,這一定是新入山的朋友所為。各位在此停留時間也不算短,對我那位朋友之死,或許能知道一點蛛絲馬跡,若能告訴我對方姓名更好,否則隻請告訴我那人的年齡相貌也好,我自會找他,我和各位可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咱們是井水不犯河水,別看我和愁雲崖的寨主堂主有點來往,絕不會幫助他們和各位作對,說不定還能指給各位一個方向,免得你們在這荒山野嶺中亂走亂撞,好說好散,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肖俊一聽,可真作了難,對方既不是愁雲崖的人物,犯不著和人家作對,本來把南天叟大名告訴他也沒有什麼關係,憑南天叟的威名量他也不敢自取死路,可是這件事起自羅展秋,應問他一聲才對,想到此處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恰巧此事羅雁秋也鬧得沒有主意,瞪著兩隻黑白分明的俊目正向肖俊看來,一時之間真不好回答。

那虯須大漢見肖俊等隻管沉吟不語,我望你,你望我,並不回答,不由心中發怒,兩個環眼一瞪,吐聲如雷道:“看各位神態分明是知道內情,卻吞吞吐吐不願說出,今天如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不等你們愁雲屋送死,這長青峽就是你們葬身之地,到那時可不要再怪我伏虎大王的心狠手辣。”

伏虎大王這一吼,他身旁那兩個一胖一瘦的漢子已雙雙向外一跳,伸手從背後拉出兵刃,二龍搶珠似的向肖俊撲來,胖子手握一對軋油錘,瘦的一柄七形古銅刀,來勢既快又猛。

肖俊隻得向後一撤身,剛想拉劍先把倆人製住再說,忽聞身後倏的兩聲厲叱:“狂輩敢爾!”

隻見玉虎兒一支金絲鎖龍鞭,迎著胖子的一對軋油錘,歐陽鶴兩支判官筆,也抵住瘦子的七環古銅刀,四個人六般兵器展開了一場凶狠惡鬥。

玉虎兒一上手,就展開八十四路“玄壇鞭法”,急如狂雨一陣猛攻。那胖子一對軋油錘亦非弱手,力大錘猛舞的呼呼生風,和玉虎兒打的難分難解。

瘦子的七環古銅刀招數更奇,展開神龍戲水,吐吞似傷虎怒撲,刀背上七個銅環一陣亂響,更增聲勢亂人耳目。幸得歐陽鶴兩支判官筆已到火候,不慌不忙從容化解,見招破招,見式破式,雙筆疾展,專打人身三十六大穴,這四個人一交手,全是你要我命,我要你死,誰也不肯留情,險招迭出,轉眼十幾個回合。

肖俊心中暗暗稱奇起來,看不出這一胖一瘦,武功還真不錯,歐陽鶴、玉虎兒倆人,在武當門下也算傑出之才,尤以倆人全用的是外門兵刀,招數精奇,十幾個回合竟分不出勝敗,可見大巴山內不少奇人異士了。

肖俊這邊在想,那邊伏虎大王也感到有些驚異了,這一矮一瘦倆人,可以說全都有著十七八年的純功夫,自從跟隨自己後也有六七年了,幾年來倆人更是每日苦習,從未間斷,想不到今天遇到兩個少年竟不能取勝,看樣子再戰下去說不定還要落敗,自己一生威名,萬一毀在這幾人手上,那才貽笑江湖呢。

前些天自己遇到一個異人,舉手投足間把自己三人弄得不死不活,糊裏糊塗拜了主人,半月來連人家真麵目也沒有見到過一次,每次讓自己做事,總是由一個白毛猩猩持柬吩咐,今天又碰到這群男女小煞星,說不定又有什麼好戲看了。

再定眼看去,胖子瘦子已漸漸的變攻為守,人家動手的那兩個少年,則愈戰愈勇,筆似出山怒虎,鞭如翻江蛟龍.如再拖延下去必敗無疑,不由動了真火,怒吼一聲道:“你倆人閃開,待我親會一下武當派內出色的人物。”

兩手向背後的一個黃包袱一抖,取出一對虎齒日月輪,兩臂一抖,一招“大鵬展翅”,從停身的山石之上向肖俊直衝過來,起落之間已停身在肖俊身前七尺以內,怒目圓睜厲叫一聲:“接招。”

左手輪“鳳凰舒翼”,右手輪“平分秋色”,上取左肩,平推腰腹,肖俊身形風車似的一轉,讓開雙輪,喊道:“朋友住手。”

伏虎大王已怒火攻心,哪還理會肖俊這一套,見肖俊讓開自己進手雙招,如雷似的暴喝一聲:“好身法。”

雙輪又是一送一吐,一招“雙風貫耳”,挾二片勁風左右合攻,肖俊見來勢急猛,蜂腰一挫,後退一丈,正想說話,羅雁秋已忍耐不住,喊道:“大哥不要再和這種莽夫講理。”

右臂一伸,白霜劍“嗆”的一聲離鞘,一劍直削雙輪。伏虎大王見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俊美少年,手握一柄寒光四射的寶劍接上了自己,又正是剛才一手齊發兩粒銀蓮子的後生,心中更怒,雙輪一展反撲上來。

羅雁秋卻是滿不經意,劍隨身走,避開雙輪,伏虎大王猛的向後一退,接著又向前一補,雙輪招數突變,隻見輪影縱橫,著著逼進,迅厲無比的一輪猛攻。

羅雁秋真被逼得有些發火,劍眉軒動,俊目放光劍法一變,立展師門絕技“五行太乙劍法”,隻見一道寒光矯若長虹,片片冷芒映日生輝,劍花錯落,銳風四起,倏而似匹練繞體,倏而似瑞雪飄舞。

正當六人殺得難解難分之際,忽聞長空傳來一聲雕鳴,跟著遠處峰上,又響起一種類似怒猿的清嘯,聲震四野,攝人魂魄,伏虎大王一聞此聲,忽把雙輪一收,蕩開劍影,斜退一丈多遠。

伏虎大王苦笑一下道:“小娃娃,果然好劍法,但我絕非怕你,剛才奉到主人令召,不便在此久留,來日再決一勝負吧。”

話說完頭也不回,縱身跨上虎背,那虎一聲厲吼,四足如風飛駛而去,那一矮一瘦倆人也一路疾退下去。

三人走後羅雁秋笑道:“這個伏虎大王雙輪的招術真還神奇,初動手時小弟真被他逼得有點手忙腳亂。”

歐陽鶴接道:“那一矮一瘦兩個判官小鬼樣的家夥,雙錘單刀還不錯,我和四弟全力對付,二十多回合還找不到他們的空隙哩。”

肖俊靜聽倆人說完後,正色道:“這大巴山中,可真是武家薈萃之地,我們入山遇到的幾乎是無一弱手。那個伏虎大王幸是和秋弟動手,換個人還真要落敗,不過他們走的時候,招數並未散亂,那一聲雕鳴猿嘯也來得突兀,三人似是聞到那聲音後即退去,聽他說出奉什麼主人令召,自己好像還是人家的奴仆口氣,果真如此,那個主人又不知是個怎樣厲害的人物,但看樣子他們和愁雲崖賊黨真沒有什麼關係,雪山、崆峒竟能在自己秘巢之旁容其立足,自然不是一件平常的事,說不定賊黨對他們真還有三分敬畏呢?看他們三人本領雖都不錯,但還不致於使愁雲崖賊黨望而止步,這不得不使人推想到他所說的主人是個如何的人物了。”

梁文龍笑道:“大哥這一說,我倒想起了,那大漢自稱伏虎大王,行動時又帶著一隻老虎,看樣子也許真有一套伏虎的本領,剛才動手時,他們聽到雕鳴獸嘯,即稱主人令召,急急退去,由此可知那個主人不但能伏獸且能伏禽,一定是個什麼禽獸大王了。”

這一說引得大家哄然大笑起來。

七人正在笑的熱鬧當兒,忽聽梁文龍“哎喲”一聲,眾人忙回頭一看,隻見他腮邊紅腫有胡桃大小一塊,痛得“哇哇”直嚷,肖俊低頭在地上一找,果然梁文龍腳旁有一個碎成小塊的鬆子,來人的功力可想而知。

羅雁秋雙腳一點飛出兩大多遠,凝目四射朗聲說道:“何方鼠輩竟使暗算,有膽的亮出相來。”

但日光映山,四野寂寂,任你雁秋叫破喉嚨,仍無半點回音,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眾人無不驚異,連久經大敵的肖俊,也覺變生肘腋,有點慌張失措。

眾人驚愕未定之際,突聞兩聲厲嘯起自對麵峰上,一黑一白兩點影子有如隕星,自千丈懸崖上飛奔而來,晃眼工夫已落崖底,竟是高可及人的兩隻龐大猩猿,雙目怒張,縱躍如飛,快速已極,尚未看清,已近眾人。

那白猿動作猶快,長臂一伸,直撲梁文龍。

肖俊一聲斷喝,一拳已向那白猿前胸打去,哪知白猿如懂武技,左臂一伸競直迎過來,肖俊收拳不及迎個正著,“砰”的一聲如擊鐵石,隻震得左臂又麻又痛,心中一驚,忙退身拉劍,劍未出鞘黑猿又到,兩隻猩猿一撲一長,那隻黑猿竟把梁文龍活活的抱住,往肋下一挾轉頭便跑,一黑一白兩點光影快逾電閃,一躍之間便是五丈開外,一起一落已近崖下,手腳並用攀登而上,待眾人拔出兵刃,兩隻白猿已登數十丈高!

肖俊見那千丈懸崖猶如刀削,隻有一些山石矮鬆雜出其間,無論多好的輕功,要想攀登均非易事,但那兩個猩猿肋下挾人竟縱躍而上,肖俊見事已急,再也顧不得危險,百此時羅雁秋已仗劍冒險追上,眾人也紛紛跟來,剛近峰崖,忽聞一聲雕鳴,半空中一隻巨大青雕竟直向眾人頭上撲下,各人見狀紛紛打出暗器,一時之間鏢箭紛飛,齊向那大雕射去,那大雕鐵翅一展紛紛將暗器擊落,接著雕身向下一旋,雙翅一展一合,呼的卷起一陣強大勁風,頭上一株矮鬆被那大雕鐵翅鋼羽一撞,碗口粗細的鬆幹竟一折兩截,眾人也被這勁風打退七尺遠近,幸好尚未傷人,那大雕卻又一聲長鳴,長頸一抬,直線上升,瞬間沒入雲層,再抬頭看時,那兩個猩猿已快登峰頂,隻看出兩點極小的黑白影子。

羅雁秋這時還在仗劍登石向上追趕,肖俊忙喊一聲:“秋弟不可涉險,快下來從長計議。”

雁秋隻得回身下崖,緊皺劍眉道:“那兩個畜生好快的身法,三哥躍入險途,咱們總得弄個水落石出才行呀。”

肖俊搖搖頭歎口氣道:“這人也太心狠手辣了,三弟一時失言,打一鬆子難道還不算示警嗎?還要派了猿雕,鬧出這種惡作劇來,這三個怪物似都是異獸異禽一類,此人既能使用這樣的異禽異獸,分明是位隱俠仙人,怎的還是這大火氣!”

羅雁秋聽後怒道:“大哥,你不要隻管如此捧他,此人未必就有你想像的那樣本領,否則,何不亮出相來,一刀一劍和我們決個勝負,不知在哪裏弄到這兩隻大猴、一隻老雕卻來害人,真是可惡至極。”

肖俊見雁秋星目射光滿麵怒容,卻仍帶著一份稚氣,又怕他這一回再出麻煩,隻好笑道:“秋弟不要過急,我們好歹總要尋到三弟再說。”

眾人雖都心急,但又無可奈何,隻得繞到斜度較大的地方,向峰上尋去,好一陣工夫才登上峰頂,羅雁秋目如冷電,一眼便見一株巨鬆上用葛藤吊著一人,大家近前一看,正是梁文龍。

肖俊跳上鬆樹,揮劍斷去葛藤,放下梁文龍,卻見他胸前放有一張白色紙箋,寫著“出言傷人略示薄懲”八個字,下麵並未署名。

肖俊隨手藏入懷內,再看梁文龍麵色蒼白,已被人點了穴道,幸得肖俊是個中能手,且那人手法極有分寸,忙用推宮過穴之法活了穴道,始見梁文龍悠悠醒來,一見眾人似乎羞得無地自容,麵色飛紅。

肖俊忙安慰道:“三弟不必過分在意,大家都是自己兄弟,快把經過說出。”

梁文龍被肖俊一逼,隻好歎口氣道:“小弟自學藝以來,不想會遭人如此戲弄,不但羞辱師門,實無顏再偷生人世了。”

說來虎目含淚,不勝悲淒,大家慌忙勸慰一陣,梁文龍始繼續說道:“小弟自被那個白毛怪物挾持峰頂放下,正想活動一下血脈,拔刀和這兩個怪物一拚,哪知心念初動,忽間身後風聲颯然,未及回頭已被人點了穴道,此後的事小弟也不知了,可恨枉學武技十年,竟被人如此捉弄,連對方麵貌也未看清。”

羅雁秋忙道:“三哥不要傷心,這人不知是什麼怪物,自己不敢露出卻指使禽獸害人。”

羅雁秋這一說,大家都笑了起來,連梁文龍也不覺失笑出聲,肖俊一旁急道:“五弟不要亂說。”

羅雁秋卻把玉牙一咬,繼續道:“我可不怕他這些飛禽走獸,如再敢現身,正好讓他嚐嚐我白霜劍是否鋒利。”

肖俊知這個五弟心高性傲,如再勸他,不知又要惹他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了,遂不再說,不過在肖俊心裏,卻浮起了一些疑問:羅雁秋的失馬,通江城的異人暗助,雕鳴猿嘯喚走了伏虎大王和自己兄弟的決鬥,這都是一人所為嗎?這都是些撲朔迷離而無法理解的秘密,隻有悶在心裏去想,也許大巴山之行的成敗,和這人有著極深的關係……

肖俊等七人,自入大巴山後,連遇怪人異事,心中都起了戒備,且山勢愈走愈險,為免失散複合一處,沿途留心四顧,唯恐誤中賊人狡計。在那千峰重疊大山叢中走了數日夜,用盡攜帶幹糧仍難找到愁雲崖入口,幸得七人全是能手,沿途用暗器飛石打了些飛禽走獸,燃上鬆枝枯木燒熟充饑。

這天中午,來到一個孤峰崖旁,肖俊舉目四望,忽見亂石之中飛起兩隻白色信鴿,肖俊心中一動,忙對眾人道:“亂山叢嶺忽起信鴿,我等速向對麵搜進,也許能有所獲。”

肖俊說完,首先展開身法,一路飛越鬆石,疾趨而進,片刻工夫已抵對麵,凝目望去,盡是枯草雜木,嶙峋怪石,竟找不出信鴿起飛的地方。羅雁秋等均已趕到,肖俊說道:“我們分明又受賊人愚弄,他們略施狡計故布疑陣,把我們引得滿山亂闖,剛才起飛信鴿分明有人在此施放,為何急急趕來又無所見,我來時已留心四周,也未見有人逃走。我不信愁雲崖上的哨卡嘍羅一個個都懷有飛行絕跡的功夫,我們不妨分頭搜尋一下,以此為中心,二弟四弟可從左側搜進,小兄由右側繞尋,三弟、五弟、蘋妹、李福可由正中直登峰頂,此山不大,周圍不過數裏,且站在峰頂足可俯瞰四野,不論何人如見警兆立即追尋,再用衝天火炮報警,大家如聞炮聲即住一處會合。”

肖俊說完,從袋內取出十枚硫磺火炮分散給各人,然後首先縱起身形向右麵躍去,歐陽鶴、玉虎兒也向左側繞進,羅雁秋等四人取中路直登峰頂。

肖俊邊走邊注意身旁山石枯草,凡覺可以隱人的所在,均詳細搜尋,不覺之間已走出二三裏路。正是個兩山銜接的地方,兩邊都是斜坡,數十株巨鬆雜陳亂石之中,肖俊正想施展身法飛登鬆頂一觀形勢,忽聞身側不遠處鬆葉一響,心中一驚霍地退身,右手扣好錢鏢,沉聲喝道:“何方朋友,再不現身勿怪肖某失禮了。”

語尚未住,忽聽“嗤”的一笑,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應道:“肖相公,數日不見,就忘了我這苦命的女子嗎?”

聲落身現,鬆葉一分飛落下一個嬌美的少女來,肖俊一看,正是在入山初夜交手的梅影仙,今天裝束又是不同,娥眉淡掃,脂粉輕勻,頭上紫帕抹額,身披紫色風衣,貼身仍是一套玄色密扣短裝,後肩隱隱透出劍把,一見肖俊嘴角含春,笑意中似帶一分嬌羞,瞪著一雙似水的秀目,直看肖俊,好像是幾天不見,生怕有人把鐵書生吃去一點似的。

肖俊一時之間想不出應對之詞,結巴半晌才道:“梅姑娘近日好吧。”

哪曉得此語一出,那梅姑娘眼圈一紅,苦笑道:“好吧!好不……”

一語未完,在那白裏透紅的粉頰上,像掛了兩串珍珠,眼淚一顆接一顆滾落下來,這一哭,把一個縱橫江湖,機智絕倫的鐵書生,鬧得沒了主意,隻好急急躬身賠禮道:“梅姑娘……你不要哭,我的心被你哭得亂極了。”

說完後急得團團轉。

梅影仙見肖俊的慌急樣子,似責似怨的橫了他一眼,不由嗤的一聲破啼為笑,伸手一雙粉白的玉手,拉著鐵書生的袖角低聲道:“此地不是談話的地方,你跟我來吧!”

這一拉,肖俊好像中了邪似的,不由自主地跟在梅姑娘身後,向一排鬆林中走去。

梅影仙走到一個山腳崖下,一指一塊大青石示意肖俊坐下,然後自己也坐在他身旁,此時倆人相距也不過半尺遠近,一陣山風吹來,肖俊隻聞到一股幽香襲來,熏人欲醉,癡癡靜坐著說不出話來,梅影仙一回頭見他那副呆若木雞的樣子,一雙星目直瞧著自己,嬌嗔道:

“怎麼啦?看你嚇得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又不能吃了你,怕什麼!”

肖俊經此一叱,好像情醒過來,問道:“姑娘把肖某引到此地,可有什麼教言嗎?”

梅影仙並不即時回答,兩道秋波卻盯住了肖俊,好一陣才道:“難道我一定要有教言,才能把你引到此地嗎?這樣看來,你早已把我忘到九霄雲外了。我這幾天茶飯難進,深恐你們陷身危境,想不到我這一片癡情全白費了。肖相公,我梅影仙不過是一個女流,形同草芥,可以說俯拾皆是,你把我忘了吧。我這苦命的女子也不配雞入鶴群,肖相公,你走吧,免得耽誤了你的行程。”

說罷,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梅影仙這一哭一說,如同撒下了萬層情網,鐵書生即刻成了網中之魚,隻覺意醉神癡、又甜蜜、又酸辛,不知如何是好,急急央求道:“姑娘,又是我的錯了,可是你叫我怎麼說呢,我知道姑娘對我肖某是情似海深,我內心也感激至深,自從一見姑娘……”

說到此處,梅影仙倏的抬起一雙瑩瑩淚光的妙目,嬌喊一聲,道:“你不要再說下去了。”

眼淚卻像斷線珍珠般紛紛落下,肖俊被她哭昏了頭,不自覺的伸出兩手扶著她兩個秀肩,淒然說道:“仙妹!我確有千言萬語,但一時又無從說起,我們原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誰讓皇天硬把我們拉到一起,你說相見不如不見,真使人聽來柔腸寸斷。我肖俊飄泊江湖也不算短,所見女子何止千萬,雖有不少絕代紅顏,但均不在我肖俊心目之中,不想會在蜀東荒山之夜,遇見姑娘,竟自心動神搖,不克自製,我也知我們站在敵對立場,這無疑是鏡花水月,到頭來也不過平添無限相思罷了。”

肖俊講話時,梅影仙一對妙目,睜得大大地注視著他,眼內淚光瑩瑩,也不知是喜,也不知是悲,等他說完話,梅影仙才嬌喊一聲:“俊哥。”立時縱體入懷,兩臂一伸緊緊抱住肖俊的項頸,玉體亂顫,嗚咽有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肖俊隻覺梅影仙吐氣如蘭,使人欲醉,不由得愈抱愈緊,渾成一片,似悲還喜,似夢卻真,眼前的大山亂石刹時無蹤,隻有一團精氣,緊緊的裹著兩顆火熱的心,隻有一刻工夫,影仙抬起兩隻淚光汪汪的秀目,兩臂一緊,把兩片醉人的櫻唇送到肖俊嘴邊……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兩人才鬆開手臂。肖俊道:“愁雲崖真難找啊!”

梅影仙道:“其實你們一入大巴山,行藏全在他們監視之下。

愁雲崖由大雪山十二連環峰借了百隻信鴿,這些鴿子都是選挑上乘又經過特殊訓練的,聽說十二連環峰有一個堂主專會訓練各種飛禽,他們就仗著這批信鴿設下了暗樁,並把幾家樵夫獵人全部逼遷走。”

肖俊聽此一說,忽問道:“我們一路均甚留神,怎的一個暗樁也未發覺,難道他們都會隱身之法不成。”

梅影仙格格一陣嬌笑道:“虧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他們派出的人不但都精明強幹,而且穿著各種不同顏色的草衣,或隱身山石之後,或隱於鬆叉枝密之處,等你們過去後,把你們的方向寫在紙上,拴在信鴿身上一放,信鴿便飛回愁雲崖,報出你們的行蹤,這信鴿能高飛百丈隱入雲層,你們幾個自難察覺。”

肖俊聽完,連連點頭道:“怪不得我們一路瞎撞,找不到愁雲崖了。”

梅影仙道:“你別忙,還有重要的呢。昨夜雪山派呂萱的五毒手功行圓滿,在大寨設宴慶祝,席間決定今天夜晚派出愁雲崖能手,不等你們到愁雲崖去,就把你們包圍起來,或生擒格殺,決不放走一個,我也是今夜要下山的一個,我聽到這個消息急死了,我雖知道你們幾個武功都還不錯,但一則人少力薄,何況人暗你明,派來對付你們的人都算得上好手,有幾個不但練有了毒的暗器,且均身懷武林中絕狠的功夫,你想想,俊哥,你若真中了他們暗算,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俊哥,你們總要想個應付的辦法呀,不然,我也不再回山了,拚著落個叛師逆名,也好助你們逃出危境,俊哥,你趕緊設法嘛!別讓我心裏著急。”

倆人正說的當兒,忽聞身側不遠處枯草一響,梅影仙芳心一驚,倏的一聲嬌叱道:“什麼人鬼鬼祟祟?”

話出針發,一線白光向枯草中打去,肖俊右手一抬,打出一枚金錢鏢,跟著拔劍一個虎撲,直向枯草中縱去,身還未起,枯草中一聲大喊道:“我的姑娘、相公,我瘋子可受不住這些禮物,你們誠心要我的命嗎?”

語音未絕,枯草中“嘩嘩”一響,出現了一個身著淺灰破衣,足登草履,腰中橫扣一道淡黃絲帶,滿身油泥,一頭蓬鬆亂發,瘋瘋癲癲的人。

肖俊一看,心中又窘又喜。現身的人,竟是自己師父的摯友,雲夢雙俠之一的瘋俠柳夢台,梅影仙已拔出劍來正要動手,肖俊慌忙攔住道:“梅姑娘,自己人。”

邊說邊走到那人跟前深深一躬,那人並不還禮,卻哈哈一陣狂笑道:“我的相公、姑娘,你們談情說愛也不看看地方,隨隨便便的就哥哥妹妹起來了,我昨夜叫人家狗癲瘋樣追了一夜,今天好不容易打個草窩想睡一覺,又被你們哥哥妹妹一嚷,把我瘋子也給弄得坐臥不安,一不小心伸伸腿,你們針鏢齊飛,差一點叫我瘋子升了天。”

這人瘋瘋癲癲一說,可把梅姑娘羞得耳根也紅了起來,肖俊強忍窘態,紅著臉道:“影仙,這位就是名震中原的瘋俠柳老前輩,快來見禮。”

梅影仙經肖俊這一說,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但她心中明白這人對自己和肖俊的關係影響很大,隻得含著嬌羞,蓮步輕移的走近那人,柳腰一彎福了一福,嬌聲道:“弟子梅影仙給柳老前輩見禮。”

那人卻把兩眼一瞪,從頭到腳把梅影仙看了一遍,仰天一陣哈哈大笑,然後道:“我的姑娘,你可真夠聰明厲害了,你這見麵一禮,算給我瘋子出了一個難題,又不知要害我在牛鼻子麵前費多少唇舌了。”

說完又自大笑,瘋態畢露,肖俊一聽心中暗暗直樂,這個瘋俠和自己師父可以說是莫逆之交。鬆溪真人張慧龍能安掌武當門戶,二十多年未逢挫折,可以說大都是雲夢雙俠鼎助之力,聽他口風大有成全之意,想剛才自己和梅影仙那種親熱行動定已看到眼內,這瘋子雖然遊戲三昧,但如遇正事卻毫不馬虎,怎的這事不受其責,反有撮合之心,莫非仙妹冒險送信,舍命相救的一片癡情,感動了這位江湖怪傑,自己也正愁著和仙妹這筆情債,將來如何在師父麵前交代,自己一入師門,可說是就受師尊另眼看待,如再違師門訓誡,別人情尚可原,自己卻就難辦了,一個不好,大有逐出門牆之危,如果有他承擔,倒可減少一重心事,想到此處,忙開口問道:“柳師叔!你老人家是幾時入川的,又怎知弟子等會在此處呢?”

柳瘋子並不回答肖俊的問話,卻麵對一株高大的巨鬆上喝道:“小要飯的下來,快把我的一壺酒給拿來,肚裏酒蟲直打架,再不喂喂我瘋子可真要升天了。”

忽聞一株巨鬆上有人哈哈一笑道:“瘋師叔!你這一壺酒我剛喝一半,就見兩個兔崽子鬼頭鬼腦的向這邊跑來,肖師兄和梅姑娘的一出戲又正唱到好處,要是被這兩個兔崽子給拆了台,那我小要飯的還能對得住肖師兄嗎?我一急,立即口念法咒,發出兩道寶光,把兩個兔崽子給打發回了老家,瘋師叔不要急,我這就來了。”

話一說完,巨鬆枝葉一響,從三四丈高空跌下一個人來,身快落地,一個“鯉魚打挺”,頭上腳下的站在地上,原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瘦小的叫化子,身穿百綻大褂,一頭短發,渾身漆黑如炭,笑嘻嘻的露出一排白牙,右手提了一個五斤重的大錫酒壺,赤著一雙黑腳走向肖俊等身邊。

肖俊一看,認得是江南神乞尚乾露的弟子小乞俠諸坤。尚乾露數十年以前已名震江湖,武功卓絕,俠名四播,現已歸隱多年,平生隻收了這一個弟子,遂把一身絕技傾囊傳授。

這小乞俠十五六歲時已在江湖上露臉,和自己一樣馳名中原江南一帶,隻是徒繼師性,年紀不大卻一身怪氣,遊戲人間,想不到此次,他竟和瘋俠一同來到大巴山內,自己也算流年不利,和梅影仙的事第一次就被羅雁秋所見,這次又被這一老一少撞著,瘋俠總是礙於輩份,口頭不致有刻薄的話風,這個小怪物算起來和自己是平輩,百無諱忌,此後這回事要變成他取笑的資料了。

果然小乞俠一走近肖俊,先躬身一禮笑道:“肖師兄!我們年餘未見,你可把我小要飯的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肖俊忙還禮笑道:“諸賢弟別開玩笑,我來給你們引見引見,這位是名滿江南的小乞俠諸坤,這位是……”

小乞俠哈哈一笑道:“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

轉身望梅影仙嘻嘻一笑,擠眉弄眼地說道:“梅姑娘!我小要飯的給你施禮了,我和肖師兄是光著屁股長大的兄弟,在一起可以說是百無禁忌,小要飯的別的能耐沒有,如果是傳個貼送個信,這本領可比誰都強,梅姑娘以後如果有用得著我小要飯的地方,隻要一壺老酒,包君滿意……”

正想再說,瘋俠卻一把奪過小乞俠手中的大錫壺,右手一舉“咕咕嘟嘟”一口氣把半壺酒喝完,順手把酒壺一丟道:“小要飯的少耍貧嘴,說正經的,你剛才說兩個兔崽子被你發了兩道寶光打發回了老家,是如何個打發法,你說出來我聽聽,為何未聞一點呼叫之聲,難道我瘋子真個耳聾了不成。”

小乞俠哈哈一笑道:“這一下你可被我小要飯的蒙住了,你總還記得我師門見血封喉的暗器七孔黃蜂針吧?今天也是那兩個兔崽子命該如此,我怕衝散肖師兄和梅姑娘的好事,而且他們逃走更成糟局,心中一急才施了出來。”

瘋俠聽得雙眉一皺,道:“想不到老要飯的這家當也傳給你了,你要知道這種暗器是江湖一絕,我輩中人施用此物已顯過毒,既傳你手,以後如非遇到窮凶極惡而武功極好的人,不可隨便亂用。”

小乞俠被瘋俠一頓申斥,半晌不語,肖俊卻暗暗吃驚,聽師父說過這七孔黃蜂針筒列為武林一寶,任你如何的氣功或金鍾罩鐵布衫的功夫,如被擊中均難幸免,且針上奇毒,見血封喉,除尚乾露有獨門解藥在一個時辰內可以解救外,簡直是無法可醫,尚乾露視此物珍過性命,想不到競肯傳入小乞俠諸坤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