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雁秋舉目看去,霍然竟是那剛剛離去的船家,他此刻卻已除去鬥笠蓑衣,穿一襲寬大的黑衣長衫。
太史瀟湘一見那船家進來,便嚶嚀一聲,向他懷中撲去,那船家輕輕歎息一聲,無限慈祥地說道:“好孩子,別傷心了,你可聽說過‘打是親,罵是愛’這句俗話嗎?他雖然一時忿怒打了你一個耳光,但隻怕他此刻的心中,也是難受的很哩!”
他語聲一頓,又自向羅雁秋說道:“小兄弟你怎麼打我的孫女,你須千萬記住,男人永遠不可對女子粗暴,縱然是她說話激怒了你,或是打你,你也不應還手的!”
羅雁秋情不自禁打了太史瀟湘一掌,本以為她會躲閃,哪知她居然不閃不避,等到手掌臨近她臉上,再想收回,已是無及,匆忙中卸力沉腕,打到太史瀟湘臉上的,便隻剩下二成力道,是以隻打了五個紅紅的指印,若是全力施為,隻怕她早已噴珠濺血了。
他打過之後,自然十分追悔,方要上前謝罪賠禮,卻聽到船家一連串的話語,當下便又勃然大怒,冷冷一哼,沉聲說道:“你們原來是安排好的圈套,原來是存心騙我……”
那船家邊輕拍著太史瀟湘的香肩,和聲截斷他的話道:“小兄弟,我們安排好了什麼圈套,我們又騙了你什麼?”
羅雁秋大聲說道:“你本不是船家,卻又冒充船家,你本是她的長輩,卻又滿口自稱小的,這還不是圈套?這還不是……”
他的目光忽然和那船家接觸,隻覺得他的目光是那般熟悉,此刻卻又充滿了慈和的光輝,自己再也吼叫不下去,滿腹委曲也像是突然減去了不少。
那船家連連頷首,多皺的臉上,雖然仍無一絲表情,但聲音卻更是慈和,說道:“小兄弟,你當真猜不出我是誰了嗎?”
羅雁秋心中一震,詫然說道:“我早已覺得你的眼神有些熟悉,你此刻說話的聲音,也像是在哪裏聽過?”
船家哈哈一笑道:“如此說來,足見你還沒忘記我,我剛才故意改變了聲音,是以你此刻方才聽出,但你連我的眼神,都覺得熟悉,當真是難能可貴了!”
太史瀟湘靜靜地伏在那船家懷中,已然停止了哭泣,此時突然插口說道:“你老人家還說他記憶力好,但直到現在,仍然不知道你是誰,而且我在阿爾金山時,也曾提起過你,這樣的記憶,當真是難能可貴的很!”
羅雁秋臉上一紅,但心中也是一動,“哦!”了一聲,腳下倒退兩步,驚愕地說道:
“你是……你是被禁阿爾金山百年的張老前輩?不是……”
黑衣老人打斷他的話,笑道:“不錯,我曾經死過一次,但你不是又把我救活了嗎?”
羅雁秋愕然說道:“我……”
連太史瀟湘的明亮眸子,也瞪得大大的,顯然也是奇詫非常。
黑衣老人頷首說道:“不錯,多虧你用‘四季丹華’鮮花埋葬我,受鮮花靈氣的薰蒸,使我解去飲那毒泉所中的劇毒,同時鮮花又都是塞滿我張著的口中,使我蘇醒之後,又解除了饑餓,至於那反四象陣已破,出來更不成問題了。”
羅雁秋聽得越來越覺奇怪,終於大笑說道:“若是真的如此,那是老前輩自己造化,可見一個人心地善良行為正當,是決不會吃虧的,怎能說是晚輩之功。”
黑衣老人喟歎一聲,說道:“小兄弟,你切莫如此說,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最大恩人,我的有生之年便要供你驅使……”
羅雁秋連連搖首,急聲說道:“老前輩,你萬萬不要作如此想……”
黑衣老人突然目光一肅,沉聲說道:“你若再推辭,便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
羅雁秋再也不好說什麼,太史瀟湘明亮的眸子一轉,突地哈哈笑了起來。
黑衣老人大聲說道:“小丫頭,你笑什麼?我雖是稱他為小兄弟,此生要聽他驅使,但你且莫忘了,你就是嫁給他以後,也仍然要叫我爺爺的!”
太史瀟湘俊麵一紅,也自大聲的叫道:“師叔祖,你再開玩笑,我就要扯你的胡子了。”
說完之後,長身而起,咯咯嬌笑著,向上一層艙頂跑去。
羅雁秋忽然想起她說過殺死杜月娟之事,也自霍地站起,沉聲說道:“你到哪裏去,我還有事問你!”
黑衣老人哈哈笑道:“你要問的事,都可問我,她既然從長江上一路跟蹤你下來,難道還會跑了嗎?”
羅雁秋皺眉說道:“她說殺死了我師嫂杜月娟,不知是真抑是假的?”
黑衣老人道:“自然是假的,若是真的,她不會對你說了。”
羅雁秋仍是十分焦灼地說道:“她們既然識破了我師嫂的行藏,不知將她如何了?”
黑衣老人笑道:“杜月娟仍然在那裏,仍然好好地當她的‘太夫人’,至於湘兒和她的事,隻是她們倆人間的秘密!”
羅雁秋滿腹疑團盡釋,黑衣老人瞥了他一眼,一笑說道:“小兄弟,你的懷疑,怕還不止此,你可知道為什麼老哥哥的長相也變了嗎?”
羅雁秋苦笑說道:“這個不難,你定是戴了製作精巧的人皮麵具,看你臉上始終毫無表情,便已知到我的猜測不錯了。”
黑衣老人大聲道:“不錯!若是我早知道世上有人能製作如此精巧的人皮麵具,也不會被困百年了!”
羅雁秋搖頭說道:“你縱然有著製作極為精巧的人皮麵具,也不能一輩子戴著……”
黑衣老人突地長身而起,憤然說道:“為什麼不能?我自離開阿爾金山之後,便發現很多世人,都戴著麵具!”
羅雁秋詫然道:“真的?”
黑衣老人道:“許多人以笑臉對你,但心中卻又打著壞主意,那種笑臉,不也是麵具嗎?”
羅雁秋慨然說道:“想來也算是的,而且那一類的人,已是越來越多了!”
黑衣老人又是一歎,半晌始道:“小兄弟,你定然奇怪我怎會和湘兒拉上關係?原來我離開阿爾金山後,便徑奔我師父當初約定等我的山洞,那洞中連他的屍骨都沒有了,但卻在洞壁上刻著兩行字跡,原來是家師的留言,叫我去東海無極島找他的師兄‘千毒子’,並遺下一信物。我當即兼程趕往,豈知我師伯和師弟俱已去世,隻剩下師侄太史玉,也就是湘兒的爹爹,我那師侄倒是考慮的十分周到,因為我已悶了百年,特別叫我到中原遊曆遊曆,而且還派遣了一個衛士。”
忽聽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大叫道:“你們還沒談完?可知道早有人等急了嗎?”
黑衣老人笑道:“說到曹操,曹操就到!”
此刻腳步聲已到了艙頂,隻覺得全船都在震動,羅雁秋暗自心驚,閃目看去,艙口正自走下一人,紅麵虯髯,錦衣駝背,一雙目光,尤如兩點寒星,神威逼人,黑衣老人大聲說道:
“駝子!
你可是餓了嗎?若是餓了,盡管先填飽肚皮就是!”
那錦衣駝子也自大聲道:“我若餓了,自然會吃,可是有人卻吃不下哩!”
羅雁秋見那錦衣駝子雖是說話,但目光卻隻是在自己身上打轉,當下抱拳說道:“晚輩羅雁秋,拜見前輩!”
錦衣駝子擺手說道:“休要多禮,老夫吳駝子。”
羅雁秋隻覺得這駝子說話,震得耳鼓嗡嗡作響,顯見內力已到登峰造極之境。
吳駝子大聲道:“醜老,我駝子受命來請你們吃飯,有什麼話,邊走邊談好了,不然,那丫頭還要怪我哩!”
他說完之後,大步當先行去。
羅雁秋隨著黑衣老人往上攀登。等他到達上麵,才知方才處身之地,是此船的底層,這船側還停泊著一艘三桅大船,相距不過三丈,吳駝子已站在那大船的船舷上招手道:“快些過來,飯菜都已冷了。”
黑衣老人展動身形,跳了過去。
羅雁秋略一猶豫,也飛身而上。
這艘三桅帆船,竟和停在漢口江麵的一樣,陳設也是一樣。
三人沿著鋪地紅氈走進船艙,隻見熱氣騰騰,香氣撲鼻,兩三個粉衣小鬟,正自如穿花蝴蝶般捧酒端菜。
黑衣老人微微一笑,向羅雁秋道:“小兄弟,你千萬別和這駝子客氣,他是有名的菜龍菜虎,你若客氣便要吃虧的!”
羅雁秋微微一笑,剛剛坐下,但聞一陣淡淡的芳香衝破了濃鬱的酒菜之氣,通往內艙的垂簾一啟,走出一個天仙般的少女。
那少女高挽宮髻,身穿水綠衣裙。她那欲笑還顰的樣子,更令人心蕩神馳!
吳駝子哈哈一笑道:“妙極!妙極!你這孩子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害臊了?”
這少女正是太史瀟湘,她此刻換了女裝,往日的豪爽之氣盡去,代之是少女原有的嬌羞,須知任是何等豪爽的女子,若一旦在心愛之人的麵前,她便會改變態度的。
太史瀟湘緩緩坐下,輕盈地端起一杯酒,一笑向羅雁秋道:“方才不該那般待你,實在抱歉的很,我現在以這杯水酒相敬,請你不要介意。”
此刻,羅雁秋心中疑雲盡去,自然對她不再懷恨,而且由於她救了自己一命,倒是極為感激,再想到曾經打了她一記耳光之事,更是深覺歉疚,太史瀟湘如此一說,頓使他感到不好意思,訥訥說道:“姑娘說哪裏話,應該請罪的倒是我哩!”
倆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黑衣老人向吳駝子大笑說道:“看來天下婚姻,俱是緣分,我這小兄弟從未墜入過情網,但卻和湘兒一見傾心,當真是奇妙的很!”
吳駝子微微一怔,也自嘿嘿笑道:“這樣風流倜儻的小夥子,難道真是第一次墮入情網嗎?”
黑衣老人眯眼斜睨了羅雁秋一眼,說道:“自是真的,我和他同過患難生死,無話不談,但卻從來未聽他提到過結識的女子,若是有,還會瞞著我這老哥哥麼,小兄弟?”
羅雁秋聽得霍然一驚,暗自忖道:“這太史瀟湘雖是個可愛的女子,但我卻不應愛上她啊!”
想至此,臉上頓時浮現出一片莊肅,但對黑衣老人的話,卻不知該如何解說,既不能否認,又不能承認,隻得默默無語。
太史瀟湘突地神秘一笑,輕聲說道:“師叔祖,別談往事了好嗎?你看菜飯都快涼了!
等吃完飯之後,我們便即刻出發。”
黑衣老人大笑說道:“好好!你居然此刻便作起主人來了!”
羅雁秋默然無言,他雖有滿腹心事,卻又不便明說,隻是頻頻舉杯,他本不善飲酒,是以他喝了十數杯,便步出船艙,踏上甲板,隻見斜陽已殘,西天晚霞似火,海風輕拂,給剛剛酒醒的他無限舒適的感覺,精神不由一振,舉步向船舷行去。
忽聽一陣嗚嗚的號角,自東方海上遙遙傳來,這沉寂的船上,頓時熱鬧起來,一個沙啞的聲音叫道:“咱們到家啦!”
此刻,西天彩霞早已消逝,海麵上籠罩了一層濃重的暮色,暮色蒼茫中,仍可看出東方海上浮現出一片黑影。不知何時,太史瀟湘已到他身邊,抬手一指,向羅雁秋說道:“那便是無極島了!”
夜濃如墨!當羅雁秋所乘的這艘三桅大船到達無極島時,已是初更時分了。
奇怪的是,他一踏上島嶼,走不到三步,便感到頭腦一陣暈眩,盡管運足目力,四周隻是一片昏暗,一切山石樹木,都似真還虛,羅雁秋頓時警覺正處身於一座奇妙的陣圖之中!
幸而有黑衣老人和太史瀟湘帶路,他隻是隨在後麵,忽左忽右,直走了頓飯時光,方覺眼前頓現光明。
縱目看去,前麵出現了一座山穀,穀中到處掛滿了琉璃燈,白色的燈光,照耀得如同白晝,隻見穀中樓閣聳立,亭台處處,微風拂過,吹動樹葉簌簌作響,散播出芬芳醉人的花香!
忽聽一陣悠揚的樂聲響起,左邊十數丈外,一片綠篁圍繞的精舍中,一群白衣長發的女子,手弄琴弦,輕歌曼舞而來,在白色燈光映照下,直令人疑似從天而降。
錦衣駝背老人突地黯然一歎,輕輕說道:“這些可憐的孩子!”
太史瀟湘麵色一變,肅然說道:“噓!輕聲點,別傳到爹爹的耳中去!”
此時,那些白衣少女已然迎了上來,她們一眼看到羅雁秋,樂音立止,一個個癡呆呆地站在那裏,雙目瞬也不瞬地向他注視。
羅雁秋目光一掃,隻見圍繞在這周轉的女子,足有百人之多,而且個個年輕貌美,他不由詫然忖道:“不知他們哪裏弄來這麼多美貌女子?而又養了這些女子作甚?”
哪知他目光僅僅毫無意識的一掃,凡是他目光所及的少女臉上,立刻飛上一片紅暈,緩緩垂下頭去,顯出嬌羞不勝。
一個輕輕的聲音說道:“吳老,這個人是誰……”
吳駝子沉聲道:“他便是羅雁秋,想來你們有的已聽說過了。”
頃刻之間,眾女中便起了一陣騷動,在嘈雜的人群中,一人輕歎說道:“無怪燕姑娘聽到他的名字,便要遠赴中原,海角天涯地前去找他……”
羅雁秋站在眾女之中,起初他還感到此事甚是荒謬,也被眾女看得甚是不好意思,但他看到這一切情形後,卻已體會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於是滿麵沉痛地向太史瀟湘道:“我們見你爹爹去!”
那黑衣老人看見眾女這般景況,熱淚早已簌簌流了下來!也自接著說道:“我也要去找你爹爹,問問他留著這麼多女子究竟是什麼意思,他可知道世上有許多人娶不到妻子嗎?”
太史瀟湘冷笑一聲,還未說話,吳駝子已大聲叫道:
“孩子們,快些離開,時間不早,你們都該去睡覺了!”
果然,在輕輕歎息聲中,有的女子已緩緩移動腳步,漸漸向四下散去,有的卻還是不肯離開。
太史瀟湘長長舒了口氣,抱怨地看了吳駝子一眼,說道:“自此以後,隻怕那些女子,再也不能好好演練那‘百美陣’了。”
忽聽一聲裂帛似的大喝,自數十丈外響起,大罵道:“老娘第一次早點睡覺,你們便出了岔子!什麼龜孫王八羔子,長得是像楊貴妃還是西施,竟都把你們這些丫頭迷住了!”
那些少女麵色驟變,輕輕說道:“母夜叉來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婦人,已來在七八丈外,隻見她生得濃眉環目,闊口塌鼻,當真是十分醜陋,無怪有“母夜叉”的外號。
那婦人一眼看見羅雁秋,先是微微一怔,突然“哈”地一聲,大笑道:“妙極!妙極!
原來是個小子!”
羅雁秋大怒說道:“你罵誰是小子?”
那黑衣婦人咧嘴笑道:“不是小子,還是丫頭,你若是女扮男裝,俺就剝了你的皮!”
她說完之後,一縱身形,便向羅雁秋撲來。
忽聽一聲大喝,自十數丈傳來,說道:“柳婆子,你真要和這小娃兒比試,就該先將這百美陣撤了,讓咱駝子也好進去,看個熱鬧!”
說話之人,正是吳駝子。
黑衣婦人“啪”地一拍巴掌,大聲叫道:“該死的丫頭,誰叫你們演練百美陣?看來都是假公濟私,還不快些滾回去!”
那些穿著各色羅衣的少女,果然都如奉聖旨,悄悄地各自散去。
黑衣老者,錦衣駝子急急奔了過來,但卻已不見了太史瀟湘的影子。
那黑衣婦人突地大聲說道:“十幾年來,老娘還未與外人動過手,今夜正好拿你練習練習,小子,快些出手了!”
羅雁秋存心想一試這太虛宮中之人的武功造詣,於是故意冷哼一聲,說道:“在下要讓你三招的,你還不動手嗎?”
那錦衣駝子早已奔至他們麵前,此時插口說道:“你們誰也不要讓誰,由我駝子喊一二三,便同時開始。”
他不管兩人是否同意,便即朗聲說道:“-……二……三!”
在“三”宇剛剛出口,兩人雙掌同時擊出!黑衣婦人雖是女流之輩,但拳勢卻是走的剛猛路子,拳掌擊出,俱都帶起呼嘯勁風,震得丈餘外的玫瑰花瓣,片片飛起。
繽紛落花中,但見黑白兩條人影,兔起鶻落。
但羅雁秋此刻施展的,已非普通武功,招式靈幻奇詭已極,力道陰柔乃蒼古虛的不傳絕學,處處以柔克剛,是以他便成了黑衣婦人的拳路的克星。
一旁觀戰的黑衣老者,不由暗自竊喜,那吳駝子卻是越看起驚,終於忍不住悄悄向黑衣老者說道:“醜老,在船上之時,你還向這娃捧我駝子,其實要是真的動起手來,說不定我還不是他的敵手哩。”
就在他說話之間,隻聽場中發出“砰!”地一聲巨響,原來他們硬拚了一掌,倆人各自退後了一步,顯然那黑衣婦人,竟未能占到一絲上風。
又是數十招過後,那黑衣婦人顯已不耐,她突然長嘯一聲,變掌為抓,滿頭長發,齊都飄起,有如飛天魔女,要擇人而噬。
她招式也越來越是怪異奇詭,但無論如何絕妙,羅雁秋隻要輕描淡寫地施出一掌,便能將對方掌路封閉,招式化解,而且專攻她掌法的空門。
黑衣婦人又急又氣,她除卻盡展拳掌上的工夫外,竟又動起腳來,那腳亦是剛猛至極。
但羅雁秋身形,卻突地緩了下來,漸漸凝立不動,隻以綿密的掌式,護住全身,黑衣婦人拳腳雖如狂風驟雨,卻也滴水難入!
忽聽一個細如遊絲的聲音,清晰地傳入黑衣婦人的耳中,說道:“柳四婆,別再逞強,你一輩子也打不過他的!”
柳四婆聞言霍地一驚,飄身退出丈二,躬身說道:“主人說的是!”
羅雁秋方自一怔,隻見如落葉般飄下一人,亦是全身白衣,竟是個玉麵朱唇,英俊瀟灑的中年文士。
那白衣文士落地不久,又飛奔來一個白衣女子,正是太史瀟湘。
吳駝子早已肅容而立,那黑衣老人卻向太史瀟湘微微一笑,說道:“湘兒,是你將你爹爹請來的嗎?”
羅雁秋一聽此人便是太虛宮的主人,抱拳行了一禮說道:“晚輩羅雁秋拜見前輩!”
那白衣中年文士冷冷一笑,沉聲向錦衣駝子說道:“兄弟,快將這娃兒拿下,聽候發落!”
在場之人,俱都聽得一怔,吳駝子遲疑了一下,終於大步向羅雁秋走去。
羅雁秋暗自冷笑一聲,忖道:“我勉強叫你一聲前輩,盡到晚輩的禮教,隻因你是太史瀟湘的爹爹,而你卻如此,我正好藉機發作!”
當下冷哼一聲說道:“誰要將在下捉住聽候發落,卻須先問問這柄白霜劍聽不聽話!”
隻聽“唰”地一聲,一道銀芒閃處,竟比那琉璃燈光,還要強烈。
吳駝子麵容肅穆,踏著沉重的腳步,直走到羅雁秋身前三尺之處,羅雁秋白霜劍一晃,沉聲說道:“請吳老前輩停下,你既是奉命行事,也該亮兵刃出手了!”
吳駝子木然停住腳步,側目望了望黑衣老人一眼,他顯然不願與羅雁秋動手,黑衣老人幹咳了一聲,向中年文士說道:“太史賢侄,你這樣做是為了什麼?這位小……”
中年文士朗聲截斷他的話道:“請師叔不用過問此事,你一向居處深山之中,不知人心的醜惡,你可知道這姓羅小輩的行為嗎?”
黑衣老人微微一愕,羅雁秋已大怒說道:“在下盡管行為來不檢點,但尚不恥演練什麼‘百美陣’,企圖以色相毒害武林,更不會羅致一些江湖賊寇,使無極島成為藏汙納垢之所!”
中年文土道:“娃兒休要信口開河,須知老夫這‘百美陣’是準備專門對付武林中一些輕薄好色之徒,原非是想以色情毒害武林,至於所說無極島為藏汙納垢之所,你尚須解說解說!”
羅雁秋冷笑說道:“川中巨盜馬百武不是你的屬下嗎?”
中年文士道:“不錯!”
羅雁秋嘿嘿笑道:“那麼在下所說的,還有什麼解說的?在下倒是要請你解說一下哩!”
中年文士麵容一肅,沉聲說道:“若是你身處老夫的位置,屬下以千百計,難道你便能保證個個均是善良之輩嗎?”
羅雁秋呆了一呆,突地大聲說道:“你現在可知道馬百武不是好東西?你知不知道在你無極島上,像馬百式那樣的盜匪,又增加了很多嗎?”
中年文士道:“自然知道。”
羅雁秋冷冷說道:“你可有做什麼處置的打算嗎?”
中年文士微笑說道:“自然要處置他們,不這,那是老夫的事情,卻非你所能過問的了。”
羅雁秋聞言又是一呆,中年文士已哈哈笑道:“老夫對你的行為,了如指掌,你這娃兒可願聽一聽嗎?”
羅雁秋沉聲說道:“請說!”
中年文士緩緩說道:“武林中人最重師論,你卻叛離東海三俠,投奔……”
羅雁秋大喝一聲道:“不要說了。”
中年文士神色不變,又緩緩說道:“你既然與淩雪紅訂下白首之約,便該情意專一,卻不料沾花惹草,到處留情,以致一身情孽,這點老夫不願說得太詳細,想來你已默認了?”
羅雁秋木然而立,一言不發。
中年文士卻突地提高聲音說道:“以上兩點,都是有關你個人的私德,尚未危及武林安全,但這第三件,你卻是生性嗜殺,居然在唐古拉山九幽穀陰風洞前,依仗百毒衣,殺盡九大門派之人!”
那柳婆子暗自哦了一聲,忖道:“無怪這小子不怕我身上的百毒衣,原來他也有一件呀?”
中年文士語聲微微一頓,沉聲說道:“老夫所提有關你的三大罪狀,你可還有什麼解說嗎?”
羅雁秋直覺得一股怨氣,自胸中衝起,對這所謂三大罪狀,盡管有充分理由解說,卻是不便解說,竟自淒厲的大笑道:“不說也罷!”
中年文士冷冷向錦衣駝背老人說道:“吳二弟,休要再事猶豫,所謂人不可貌相,對這娃兒,你不應該再有袒護之心了吧?”
錦衣駝子果然滿麵憤怒,黑衣老人心上卻是將信將疑,太史瀟湘的臉上浮現著一種若有所失的表情,一時之間,在場之人,全無話說,凝重的空氣,竟幾乎使人窒息!
突然之間,羅雁秋一晃手中的白霜劍,大喝一聲道:“快些出手,還等什麼?”
他心靈上的累累重負,想立刻在動手上能夠發泄一下,其他的事情,便再也不去想。
吳駝子雙目中電射出兩道寒芒,右手往腰中一探,取出一條長有丈餘,拇指粗細的繩索,一抖飛出,挾著噓噓輕嘯,徑向羅雁秋手腕纏去!
羅雁秋在漢口江麵船上,眼見那趙紫燕的母親紅衣婦人,也是以繩索輕易地將赤煞仙米靈擒住,這時哪敢大意,冷哼一聲,上前一步,手中白霜劍外繞了半轉,脫離開繩索的糾纏,卻向它的中間削去!
吳駝子“嘿”地一聲,那繩索宛如靈蛇一般,一端直撲羅雁秋麵門,另一端卻向他足下纏到,原來此刻他執著那繩索的中段,羅雁秋自然削了個空。
羅雁秋隻覺眼前繩影閃動,竟看不見對方的身形,原來那駝背老人的身法,竟也像他的繩法一樣詭異輕靈!
雁秋手中空有一柄絕世寶劍,一時間竟不能發出威力,一心想甩開眼前的絲帶,但這絲帶竟有如靈蛇纏身,驅之不開。
那中年文士又自哈哈大笑道:“羅雁秋,以你的功力招術,本可和駝子打個平手,但兵刃上卻大大吃虧,你若再這樣鬥下去,不出百合,你便定要被他綁住,除非……”
他語聲突地一頓,但羅雁秋冰雪聰明,立刻便想出打破眼前不利情勢之計,大喝一聲道:
“在下即刻要施展禦劍之術,你倒是要小心接著了!”
手中白霜劍一抖,但在場之人齊地一怔,須知禦劍之術,乃是武林中失傳的絕學,一個個俱想看那禦劍之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那錦衣駝背老人更是暗自一驚,手中絲帶也跟著一緩,收了回來。
就在他這一緩之間,羅雁秋的白霜劍已如閃電般削出,連肩帶臂,向吳駝子斜劈而至!
倉促之間,吳駝子連忙閃身後退,盡失先機,陷入被動之中,羅雁秋將內力盡都貫注劍身,白霜劍揮動之間,發出絲絲逼人的劍氣,端的甚是驚人!
吳駝子閃身一退之後,突地大喝一聲道:“什麼禦劍之術,看來也不過如此!”
他身形轉處,手掌輕輕一抖,那條輕柔的絲帶,竟被抖得筆直,宛如一根鐵條,尾端不住顫動間,斜斜點向羅雁秋“肩井”、“鎖喉”、“四白”、“腮根”四處大穴!
那中年文士哈哈大笑道:“吳二弟,你真以為那便是禦劍之術嗎?其實他隻是騙你,以挽回失去的先機,哈哈!連老夫也上他之當了!”
黑衣老人也是哈哈大笑,太史瀟湘的眉梢眼角間,也現出無法掩飾的欣喜。
忽聽羅雁秋輕叱一聲,白霜劍亂雨般撤出,絲絲銳嘯間,連點吳駝子胸前四大要穴,他此番竟將白霜劍作為判官筆的招式使出。
轉瞬之間,兩人交手已過百招,依然是個不分勝敗之局,羅雁秋雖搶回主動,但卻仍然無法占得優勢,而吳駝子一根絲帶,雖是變幻莫測,若想將羅雁秋捆住,也非易事。那中年文士一旁看得時而頷首微笑,忽又搖頭歎息,終於沉聲說道:“吳二弟,限你三百招以內,將此子擒來太虛宮!”
說完之後,輕煙般地飛掠而去!
在那中年文士的身形消失以後,卻在一叢修竹之內,閃電般奔出一條身著紅衣的人影,人影未到,已自發出一聲喝叱,說道:“將他擒住,何需三百招,隻要三招便可以了!”
羅雁秋聞聲閃目一看,隻見那人正是趙紫燕的母親,不由冷笑一聲道:“你不妨攻出三招試試!”
紅衣婦人雙眉一揚,大怒說道:“試試就試試!”
她早將天蠶索取出,飛虹般貼地拋了出去,直奔羅雁秋雙足。
羅雁秋閃身一滾,眼看讓過,卻見絲帶一折,自卷而圍,竟將他雙足足踝圍起,他大驚之下,雙足一分一蹬,仰臥著的身形,突然貼地倒縱七尺,一躍站起,沉聲說道:“這是第一招!”
紅衣婦人明亮的眸子一瞪,大聲向吳駝子說道:“死駝子!
誰叫你停手的?”
原來吳駝子見那紅衣婦人上來,便自動停手不攻。
吳駝子苦笑一聲道:“大妹,難道還要我們倆人合打一個?
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紅衣婦人又大聲說道:“什麼好不好意思,捉住他再說,我還有話要問他呢!”
天蠶索一抖如同蛛網一般,向羅雁秋頭頂罩去。
羅雁秋向旁邊一閃,卻見吳駝子的絲帶又橫掃而至,再要躲閃已無及,隻聽噗通一聲,便被摔倒地上,胸前緊緊地捆著一條繩索。
紅衣婦人“哈哈”一笑,說道:“怎樣?不出三招是不是?”
羅雁秋大怒說道:“倆人聯手,可算得什麼本事!”
吳駝子手中絲帶一帶,羅雁秋便又站了起來,他赧顏一笑道:“我駝子實在有些不好意思,大妹你有話,就快點問吧!”
紅衣婦人眼波一掃始終靜立一旁的太史瀟湘,張了張口,竟然未曾說出。
想不到這個似乎對任何人俱不在乎的婦人,竟然對太史瀟湘有些顧忌。
太史瀟湘突地微微一笑,說道:“姑姑,難道你還有不好意思的事?你再不問他,隻怕便無機會了!”
紅衣婦人臉上頓時一紅,突地大聲說道:“羅雁秋!你究竟喜不喜歡我的女兒?你且莫要三心二意的!”
羅雁秋暗自忖道:“這樣的話,當著這多麼多人,居然也能開口說出,對她來說,當真是天下之間,再無不好意思的事了。”
遂冷笑一聲,說道:“這還用問嗎?難道你不覺得多餘?”
紅衣婦人微微一怔,突地大喜說道:“乖孩子,你這麼一說,為娘的便放心了,你可知道燕兒對你多麼著迷?你可知道作父母的是多麼關心兒女?從今以後,你便是為娘的女婿,為娘的也便有半子之靠!”
她開口“乖孩子”,閉口“為娘”,聽得在場之人,俱都怔住,羅雁秋暗自笑道:“好個少心無肝的女子,無怪連晚輩們也瞧她不起了!”
紅衣婦人微微一頓,忽又黯然一歎道:“隻因你這孩子長得太英俊了,是以很多女子都想打你的主意,是以為娘的還在懷疑……懷疑……”
太史瀟湘突地咯咯一笑道:“姑姑,你懷疑我也在打他的主意是不是?哈哈!那你倒是大錯特錯了!你可知道自始至終,我都在促成他和燕表妹的婚事,至於在船上那一般時間,我也不過是想試探試探他用情專不專一而已!你隻管放心,我永遠不會喜歡他的,你且莫忘了,我自己本就是個具有男子性格的女子,何況……何況我也不會喜歡上一個到處留情之人,你說是不是?”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話,說到後來,竟連聲音也變了,聽得在場之人,心口上如遭錘擊!
眾人還在驚怔之間,太史瀟湘已大笑著如飛而去!笑聲縈回在空寂的穀中,越發令人聽來心悸!
黑衣老人突地長歎一聲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這位小兄弟難道……難道真是到處留情的風流種子?”
紅衣婦人呆呆地望著飛奔而去的太史瀟湘,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幾叢修竹之後。
她目光一轉,突地大喝一聲道:“臭駝子!你……你怎麼還不將秋兒放開?”
吳駝子歉然一笑,一抖手,那緊緊捆在羅雁秋身上的絲帶便已滑落下來。
羅雁秋聽了太史瀟湘一段話之後,心中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也不知她說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心中隻顧默想,竟連紅衣婦人說的那段話也忘記了,此時又聽她叫自己秋兒,不由冷笑一聲,說道:“你且莫亂拉關係,咱們無親無故,你最好叫在下羅雁秋好了,這‘秋兒’兩字,卻非是任何人可以呼叫的!”
紅衣婦人臉色陡地一變,大怒說道:“你!你……老娘剛剛放開你,你立刻變卦了,看來當真不是個好東西!”
她一抖手中天蠶索,大聲又道:“你且莫忘了,老娘仍然可以捉住你!”
羅雁秋身形一躍,右手疾探而出,抓住那仍在發怔的黑衣婦人柳四婆的右腕,沉聲說道:
“快帶我去找你們主人去!”
羅雁秋緊緊跟隨在柳四婆之後,踏著如茵的草地,穿過芳香四溢的花叢,直奔正東方行去。
走到山穀盡頭,隻見一片鬆林阻路,每株鬆樹,俱有數人合抱粗細,高約數丈,聳插天際!
柳四婆停住腳步,指著那黑壓壓的樹林說道:“太虛宮便在樹林之上,躍上樹頂,自會看到。”
說完,嗖的一聲直撥而起,飛燕般飄上樹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