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雁秋緊隨而上,閃目看去,不禁怔住!
原來在眼前十丈外的樹頂上,竟然建造了一座樓閣,隱現在縹緲的霧靄之中,遠遠看去,當真有如置身太虛幻境。
他略一打量,便展開上乘輕功,直奔過去,走到近前,方看清那是一座精致玲瓏,黃金為頂,白玉為階的小小樓閣,閣前一匾,紅底金字,上書鬥大三字“太虛宮”,兩扇鮮紅色的大門,緊緊閉著。
柳四婆在太虛宮前突然停住腳步,輕輕說道:“你一個人進去吧!”
忽聽一個冷冷的聲音自裏麵傳出,道:“求見之人,可是羅雁秋嗎?”
羅雁秋沉聲答道:“正是在下!”
話聲未了,門已緩緩而開。
柳四婆方待轉身離去,卻見吳駝子等一行已然趕至,那冷冷的聲音又道:“你們都一齊進來!”
羅雁秋早已踏上石階,隻見一條甬道,上鋪猩紅的地毯,自門口筆直地伸向遠處,其長竟不止十丈,盡頭處又是數十級石階,階上又是一重門戶。
原來這小閣雖是建築在樹林之上,樹林盡處,卻是一座峭壁,那條猩紅般地毯,便是通往峭壁上的山腹,是以這片樹林,便成了到達那座峭壁的階梯。
羅雁秋沿著燈光輝煌的甬道,如飛向前掠去,他雖是留神打量,但卻不見半點人影!
雁秋走至甬道盡頭,拾級而上,石階上門戶又開。
裏麵卻是一間金碧輝煌的大殿,兩行蟠龍巨柱,有如巨人般排列在大殿中央,巨柱之間,又是一道猩紅長毯。
長毯盡頭,石階再起,上麵一張巨桌,桌後一張巨椅,巨椅上正端坐著那在穀中見過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向他微微一笑,說道:“羅雁秋,你找老夫可有什麼事情?”
羅雁秋大聲道:“你叫他們一定要捉住我,究竟為了何哉,請說!”
中年文士向羅雁秋說道:“老夫乃是受人之托。”
羅雁秋沉聲道:“受什麼人之托?那托付於你的人,為什麼不親自捉住我?哼哼!你編的這個謊,隻怕你連自己也騙不過!”
中年文士仍是微微一笑,說道:“老夫受什麼人之托,等下你自會知道,現在先將你的來意說出。”
羅雁秋大聲道:“在下第一件事,便是請你恢複那些少女的自由……”
中年文士哈哈大笑道:“你這娃兒倒真是喜歡多管閑事,為什麼自己的父母大仇,卻不請老夫幫忙呀?”
羅雁秋沉聲道:“報仇之事,在下從不願假手他人,隻望你不袒護凶惡就是了!”
中年文士突地黯然,一歎,說道:“老夫若不幫忙,你這血海深仇,便再無法昭雪,隻因……”
他又是一歎而住。
羅雁秋詫然說道:“隻因什麼?你為何不說?”
中年文士突地長身而起,肅然說道:“隻因老夫要叫你見一人,那人若是看到你,隻怕你再也別想活命了。”
羅雁秋冷笑道:“有這等事麼,在下倒要去看看那人是誰?”
中年文士探手一拉座椅,下麵便現出一個方圓五尺的洞口,俯視下去,隻見一片漆黑,陰冷的寒風,陣陣向上湧出,使得在場之人,全都不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羅雁秋不禁呆了一呆,道:“這下麵是什麼?”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害怕了嗎?”
羅雁秋大喝一聲,星目圓睜,說道:“這下麵就是龍潭虎穴,在下也闖他一下!”大步走近洞口,身形筆直地跳了下去!
黑衣老人大吃一驚,“啊呀”一聲,道:“小兄弟你……”
但早已失去了羅雁秋的身影。
中年文士黯然一歎,緩緩將巨椅拉回原處,右手一擺,說道:“夜已將盡,各位快些回去休息吧!”
忽聽一聲急促的聲音,自石階下傳來,道:“爹爹!爹爹!”
正是太史瀟湘的聲音,但卻有兩條人影飛掠而上,原來另一人卻是趙紫燕。
剛要告辭退出的紅衣婦人,一眼看見趙紫燕,探手抓住她的右臂,顫抖著說道:“燕兒!
燕兒……”
但卻被趙紫燕一摔掙開,急急說道:“媽!別拉住我,他……他呢!”
她惶急的星眸中,向四下一掃,想是不見了羅雁秋的身影,兩行清淚,竟自順腮流了下來。
那中年文士霍然又睜開眼睛,向紅衣婦人等四人緩緩說道:“各位且請去休息,我還有話要向這兩個孩子說!”
他雖是緩緩說來,卻隱含著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力量,紅衣婦人、黑衣老者、吳駝子、柳四婆齊地詫然望了太史瀟湘和趙紫燕一眼,移動著腳步,向外走去。
中年文士又自長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湘兒,燕兒,你倆人找我可是為了羅雁秋那孩子嗎?”
太史瀟湘沒料到她父親竟忽然變得如此祥和,一時之間,竟癡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趙紫燕更是低垂著頭,神情仿佛仍然甚是懼怕。
中年文士一指案前兩處錦凳,含笑說道:“你們倆人坐下,等我把話說完,你們再說。”
太史瀟湘和趙紫燕自從不見了羅雁秋的影子,心下早已暗暗焦急,但卻又不敢提出詢問,隻得依言坐下。
中年文士向她倆人微微一笑,說道:“羅雁秋的確是個極為英俊瀟灑的少年,無怪燕兒在聞名之時,便已暗暗喜愛著他。”
趙紫燕早又垂下頭去。
中年文士微笑著向太史瀟湘說道:“你表麵上雖然是幫你燕表妹的忙,但是心下……哈哈!爹爹不揭穿你的心事,免得你也不好意思了。”
太史瀟湘卻聽得心下甜甜的,撒嬌似地說道:“爹爹!你……你竟然也會開人家的玩笑。”
她此刻顯然膽子已大了許多。
哪知中年文士卻麵色一整,沉聲說道:“你們喜歡他雖然可以,但卻萬萬不能愛上他,這道理你們知道嗎?”
兩個少女的芳心頓時一沉,中年文士又是長歎一聲,緩緩說道:“這道理雖是簡單至極,但卻很少人注意他,那便是愈是使人喜愛的男人,愛戀他的女子亦必愈多;愈是風流倜儻之人,愈是用情不專,到處製造情孽,這羅雁秋便是如此的一個人,也像你爹我,唉!你們可知我為何會來在這無極島上?其實這也便是一種逃避情孽之法!”
太史瀟湘和趙紫燕聞此俱如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卻聽中年文士突地提高聲音,又道:
“何況他身上還有許多其他的罪惡,例如背叛師門……”
他話尚未完,太史瀟湘已急急打斷他的話道:“爹爹!那全是一樁誤會,他所做的,都不能怪他,因為他那時已服用下迷神藥,記憶全失,是以是……”
中年文士突地長身而起,變色說道:“你們是聽誰說的?可是真的嗎?”
忽聽一聲“撲哧”嬌笑,起自階下,一個輕柔的女子聲音道:“是我說的,姊夫!難道你還不信嗎?”
太史瀟湘見一個青衣貌美的女子,輕移蓮步,緩緩走來。
太史瀟湘和趙紫燕一見那女子,齊地歡聲叫道:“阿姨,你怎麼也找到這裏來啦?”
那青衣女子咯咯笑道:“這又不是真的太虛宮,難道我還找不到嗎?”
中年文士麵容一變,沉聲說道:“你……你是……”
青衣女子又自笑道:“姊夫,我便是你的姨妹杜月娟呀!”
太史瀟湘插口說道:“爹爹!她便是失蹤多年的二阿姨的妹妹。”
中年文士大聲道:“什麼?你那二阿姨,湍兒可是已找到她了嗎?”
太史瀟湘道:“正是,二阿姨已然回到紅葉軒,爹爹你也該去向她老人家賠個不是了。”
中年文士尷尬一笑道:“不錯!不錯!”
大步向外走去。
杜月娟咯咯一笑說道:“看你們倒是伉儷情深的很,卻不知大姐怎會一氣之下,離去了十餘年?”
中年文士突地朗笑一聲道:“你自己是女人,難道還不知道女人的氣量小,脾氣大嗎?
可是十餘年前,我的脾氣也是大的很,若是忍讓她一些……”
他走幾步,忽又搖首向杜月娟說道:“當初月英從來沒向我說過,她還有你這麼一個妹妹,不知你們怎樣相遇,十餘年不見,又怎會依然認識的?”
杜月娟一笑說道:“這還多虧湘兒識破我假扮的行藏。”她遂將和羅雁秋假扮登船的一段經過說了。
太史瀟湘微微說道:“我雖在你入浴時發現你的假冒,但是並未向湍弟說,不知我離開以後,事情又變得怎樣了?”
杜月娟道:“雖然湍兒仍未懷疑我,把我當作他的生身母親,哪知英姊卻又趕到船上來,豈料湍兒反而說她胡說,不惟不認她,而且要將她處死,我曾見假扮那瘋癲老太婆的英姊,有著一身超凡入聖的武功,那時她卻毫不抵抗,甘願受死,便大大受了感動,於是便說出自己假冒的目的和經過。如此一來,湍兒便又要處我以極刑,除了我腳下的鞋子,要我走燒得紅紅的鐵板,那知就在被除去鞋襪時,卻突然發生了奇跡。”
三人同聲說道:“什麼奇跡?”
“原來我足心上,各生了一顆紅痣,英姊見了,當即便想起她失蹤多年腳心上也生著兩顆紅痣的妹妹,一問之下,才發現我們果然是同胞姐妹,我因不放心羅兄弟,是以便要求英姐早些回來,果然他已到了無極島上。”
語聲一頓,突地提高聲音說道:“姊夫,我那羅兄弟在哪裏,你此刻該叫他出來見見我了吧?”
中年文士麵色已是一變再變,終於沉聲說道:“羅雁秋所作的一切,可是真的在服過迷神藥物,記憶全然喪失之後嗎?”
杜月娟道:“自是真的!”
遂將羅雁秋在大雪山十二連環峰上的一段經過說出,但卻略去自己和他之間的一段曖昧行為。
中年文士頓足說道:“罷了!這些事你們為什麼不早些說?”
大步走回,探手拉開了他那把巨椅。
太史瀟湘吒然說道:“爹爹!你要做什麼?”
杜月娟卻大叫道:“姊夫,我那羅兄弟在哪裏呀?”
中年文士沉聲一字一字地說道:“他便在這椅子之下!”
隨著他未完的話聲,陣陣寒風,又自地穴下湧出,杜月娟等三人齊都不自主地打了個寒噤,齊地驚呼道:“什麼?他……”
她們似乎俱都不信中年文士之言,中年文士卻已緩緩說道:“這地穴之下,便是一座地下孤島,那孤島與大海相連……”
杜月娟哦了一聲,打斷他的話道:“原來你已偷偷地放他走了,莫非是怕……”
她含笑瞥了太史瀟湘一眼,倏然住口。
中年文士緩緩說道:“隻怕他一生一世,再也無法逃走了!”
太史瀟湘道:“你不是說曾經受人之托,將他交給一個人了嗎?”
中年文士沉聲道:“正是!”
太史瀟湘詫然道:“那麼……那麼,難道那人便住在這地下孤島之上?”
中年文士緩緩說道:“不錯。”
杜月娟急急說道:“那麼便請姊夫你帶我們去看看他,看看那島上是什麼人,不知你為何將羅雁秋交給他?”
中年文士黯然歎道:“隻因那人原非住在這地下孤島之上,在他去那裏之時,便知道或許此生已然無法出來,是以托我尋找羅雁秋,隻要有人陪伴,他即使一生一世不能離開那裏,卻也無遺憾之事了!”
半晌未出一言的趙紫燕早又急出眼淚,顫聲說道:“舅舅如此說,那麼他……他怎麼辦呀?”
想是她一想到羅雁秋的安危,便真情激動的不再顧慮一切,是以有此一問。
中年文士黯然歎道:“好個癡情的孩子!”
忽又沉聲說道:“你們既然都對他如此關心,我就引你們去看看他!”當先向那地穴中躍下。
杜月娟、太史瀟湘、趙紫燕在相繼躍下之後,便覺宛如掉在冰窖裏一般,腳下更是如失足高樓,但因湧上的陣陣寒風的浮托之力,身子下墜之勢,並不急劇,等到腳著實地,卻發覺是一片柔軟平坦的沙灘。
海潮輕吻著沙粒,一浪消退,另一個浪湧了上來。
沙灘上一處凸出的礁崖邊,還係著一隻小船,卻是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情景!
此刻,曙光已從海上透出,但隔著彌漫的晨霧,雖是極目望去,也不過達到十餘丈遠!
在這充滿詩情畫意的海灘上,再難令人相信,這裏充滿了殺機,更不會令人相信永遠離不開這裏,因為縱然不諳水性之人,也可解纜揚帆而去。
杜月娟極快地向四周掃視了一眼,一笑說道:“姊夫,你究竟是弄的什麼玄虛,他們究竟都在哪裏?”
中年文士沉聲說道:“晨霧少時即散,你們便可看到他在哪裏了。”
盞茶時間之後,濃霧果然漸漸消散,四周現出了朦朧的景物。
中年文士麵向淪海,低聲說道:“你們可看到他了嗎?”
三個女子急步驚到中年文士身側,齊聲說道:“在哪裏?”
中年文士仰望雲天,一歎說道:“便在我身後十丈以外,那片山峰般的石筍之中,你們縱然一下子看不到羅雁秋,也該看到一個高踞中央一根石筍上的灰袍僧人了。”
三人聞言,齊地轉身看去,心下卻是不禁一懍!
方才她們隻是望向大海,卻因山影的籠罩,霧霜的彌漫,尚未看見這石筍矗立的地下孤島。
這孤島不過數裏方圓,一眼望去,果見中央一根石筍之上隱隱坐著一人,陣陣寒風過處,吹飄起他寬大的衣角,發出獵獵聲響,但他的身形,卻猶如山嶽般屹立不動,對這邊四人的談話,仿佛未見未聞!
那中年文士又自輕輕一歎,說道:“坐在中央一根石筍上的和尚,便是空空大師的弟子苦因上人……”
三人齊地驚呼一聲,杜月娟首先詫然說道:“向聞東仙居住無極島,難道他就一直住在那裏嗎?”
中年文士緩緩轉過身來,幽幽說道:“自然不是,他隻是因了我的緣故,卻甘願受那陰寒之氣的侵襲,直至死去!”
太史瀟湘不解地問道:“爹爹,那他是為了什麼人?又怎會是因為你的關係?”
中年文士臉上突然一陣扭曲,似是忍著極大的苦痛,半晌始厲聲大笑道:“隻因你爹爹靜極思動,想西上中原,稱霸武林,那苦因上人為要阻止我,竟甘願自困於那石筍陣中。”
杜月娟滿麵惶急地說道:“那麼,我那羅兄弟呢?他可是也到那石筍陣中去了嗎?”
中年文士輕輕地歎息了一聲,緩緩說道:“你們若早些告訴我,羅雁秋所做的一切,全是他記憶喪失的緣故,那麼我寧願不履行苦因和尚的諾言,也不……”
隻聽“哇!”地一聲哭叫,竟是同時發自三個女子之口,她們齊地展動身形,瘋狂似地向石筍陣中奔去。
中年文士麵色陡變,大喝一聲道:“你們都瘋了嗎?你們可都知道進入那石筍陣中,便再也休想出來了!”
他身形一閃,急縱而出,右手一探,抓住趙紫燕的右肩,左手同時將太史瀟湘的左手握住,但杜月娟卻早哭叫著奔入根根石筍中。
隻聽一聲聲驚惶的呼叫,自根根石筍中傳出,道:“羅兄弟!
羅兄弟!你有哪裏?你在哪裏?”
呼叫之聲越來越是淒惋。
中年文士雙手仍是緊緊地握著二女的手,黯然說道:“這根根石筍半係天然,半係人主,前輩奇人所擺下的一座石陣,入陣之時,通行無阻,但進去之後,卻再也休想出來。”
太史瀟湘定了定心神,說:“爹爹這些你怎知道?”
中年文士牽著二女的手,大步走到一根石筍之前,以見上麵刻著八個入石數寸的大字。
寫的是:“先秦古陣,生出無門。”
他隨手點了二女的暈穴,抱上停泊在海邊的小船。
且說羅雁秋躍下那洞穴之後,也是落足在那柔軟平靜的沙灘上,但是四周一片漆黑,縱然運足目力,也看不清四周的景物,於是大聲說道:“羅雁秋在此,是什麼人要找我,快些出來相見!”
忽聽一聲“阿彌陀佛”起自數十丈外,一個慈祥的聲音說道:“隻是你一個人來的嗎?
若無別人,就快些過來相見!”
羅雁秋一身是膽,竟連對方是什麼人也不屑一問,隻是沉聲說道:“自然隻是我一個人,你且等著,我這就來了!”
語畢循聲奔了過去。
他剛剛翻過一根石筍,忽感一陣暈眩,仿佛這四周的光線更加昏暗了些。
但他卻並未想及這一現象的原因,隻是依照那發話的方向飛奔,一路之上,也不知翻越了多少石筍,眼前突然一亮,抬頭一看,隻見一個滿麵紅光的老和尚,正盤膝坐在一根石筍之上!
他未暇細看,便即大聲說道:“大和尚要找在下,可是有什麼見教嗎?”
那老和尚又低喧了一聲佛號,和聲說道:“小施主請抬起頭來仔細看看,仔細想想,定然會認識老衲,也定然會知道老衲找你做什麼的。”
羅雁秋果然抬頭細看,看了半晌,突然“噗!”地一聲,雙膝跪了下去,顫聲說道:
“晚輩該死,原來是前輩你,不知紅姊姊怎麼樣了?”
苦因大師一歎說道:“老衲一心要找到你,便是要問你紅兒怎麼樣了。”
羅雁秋呆了一呆緩緩站起,說道:“晚輩聽說紅姊姊已回到無極島,而且前輩一怒之下,將她逐出蓬萊禪院,難道那些話都不是真的?”
苦因大師又是輕輕一歎道:“你雖在江湖上闖蕩了幾年,看來仍是個毫無經驗,粗心大意的孩子,你是聽什麼人說的?你就那麼容易相信別人的話嗎?”
羅雁秋聽得俊麵一紅,苦因大師又自說道:“你須千萬記住,別人的話是絕不能輕易相信的,舉例說,你聽了別人的話,貿然跑進這先秦古陣中來,可曾想到今生今世,再也休想出去了?”
羅雁秋聽得心中一震,但忽又泰然說道:“人之生死,皆是定數,晚輩近年來受命運播弄,做下許多罪孽,本是死有餘辜,隻是前輩你……你卻也為何受人之騙,被困此陣之中?”
苦因大師突地黯然一歎道:“隻因先師也曾騙過別人,將一個名叫張詩書的人,困入阿爾金山的一座奇陣之中,唉!他雖是百毒子的門人,身上所穿的百毒衣可以為害武林,但先師也已後悔做的那種不光明的行為,是以在圓寂之前,便告訴我必要承受這一報應,唉!天道不爽,老衲果然被困此陣之中,受這地心寒氣侵淩之苦,看來也是罪有應得了。”
羅雁秋忽想起了黑衣老人被困百年之事,不禁也是一陣唏噓。
苦因大師忽然哦了一聲,說道:“你身處此陣之中,一定覺得寒冷難耐,快些吞下兩粒丹丸,坐下運氣調息。”
隨手拋給羅雁秋一個羊脂玉瓶,還盛著半瓶火紅的丹丸,羅雁秋伸手接過,認得正是續命雙寶之一的大還丹,於是微微一笑,又將丹瓶遞了回去,說道:“多謝前輩,晚輩並不覺得寒冷。”
苦因大師怔了一怔,瞬即頷首道:“老衲幾乎忘記你曾是玄陰叟蒼古虛的高足,若是一般武林人物,隻怕早已被這地心寒氣凍僵了,但你若能將寒氣吸入骨內,引為已用,卻是增長功力的最佳時機。這石筍之後,便是地心寒極,你快些過去運氣行功。”
羅雁秋遂依言翻越過這最高大的一根石筍,猛提一口真氣,行功打坐起來,頃刻之間,便已進入物我兩忘之境。
苦因大師在羅雁秋運氣行功之時,心中也是不由一陣波動,他自然也想到羅雁秋的“三大罪惡”,但同時又覺得他仍是個純樸誠實的少年,一個人的好壞,是如此難以評定,他本是要將羅雁秋困死陣中,但此刻,卻又感到猶豫起來!
就在這時,那中年文士和杜月娟等一行已悄然來至陣外,頓飯時間,杜月娟已狂呼著奔入陣中。
“又是一個為情犧牲的女子,不知這娃兒要製造多少罪孽!”
苦因大師頓時憤怒異常,此刻眼前已站著個美豔的青衣女子,他遂合掌低低喧了一聲佛號,勉強一笑說道:“女施主姓甚名誰,可是要找羅雁秋嗎?”
杜月娟停住身形之後,顯然禁不住寒氣的侵襲,嬌軀一陣抖顫,但她卻是麵罩寒霜,顯露出無比的忿怒,大聲說道:“我那羅兄弟……可……是……被你……騙來……的嗎?……
他……他現……在哪裏?”
她直凍得唇齒顫抖,是以說起話來,也是斷斷續續。
苦因大師慈眉一軒,強自忍住了怒氣,一笑說道:“女施主暫請息怒,唉!想來你也是受了那羅雁秋的騙,你可知……”
杜月娟星眸圓睜,大怒說道:“你……才是……受了……別……人的騙!”
她牙齒顫抖的越來越厲害,果然這地心寒氣,非比等閑!
苦因大師眉頭再皺,沉聲說道:“女施主說了半天話,老衲卻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老衲苦因,想來你定然早已知道了。”
杜月娟又自冷笑一聲道:“姑娘……杜……月娟……便是……羅……雁秋……的師……
嫂……想……來你……也聽……說過……了!”
苦因大師聽得心中一動,遂手又拋過那盛有大還丹的羊脂玉瓶,急急說:“女施主快些服下幾粒丹丸,好好說話。”
豈知杜月娟接過那羊脂玉瓶後,卻是看也不看一眼,遂手向那石筍上擲去,但聽……嘩啦一聲,碎屑和著丹丸四濺,她卻是恨恨地說道:“你……隻……怪……我那……羅……兄弟……其實……他所……做……做……的,完……全是……記憶……喪……失之……後……
而你……便……聽……信了外……傳……的謠言,將……他騙來……此……處困死……在這……古陣……之中……他若是……死了……看……你那……女兒和……外孫子……怎麼辦……”她說到後來,本來早已不能成聲,竟突地嗚咽著哭叫起來,但哭叫亦是不能成聲!
苦因大師突地飄身下了石筍,大聲說道:“你說什麼?羅雁秋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在記憶喪失之後,那是怎麼回事?那可是真的嗎?”
但他語聲未完,杜月娟的嬌軀早已縮作一團,噗通一聲,萎頓地坐了下去!她牙齒不斷格格作響,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苦因大師盡管是有道的高僧,但此刻卻也不禁有些慌亂,仰天長歎一聲道:“我方才還叫他不要輕信別人的話,而自己卻一直聽信著他人之言!”他無限感慨地一歎而住。
原來苦因大師在西域邊陲,遇見淩雪紅之時,因礙於天山神尼在場,淩雪紅不便向慈父傾敘一切,故而也不知道羅雁秋遭遇的經過,然後又匆匆分別。苦因大師東來無極島,便即為著挽救中原武林浩劫,困於這先秦大陣之中,但他曾和那中年文士講好,若不能破去此陣,便永生不得出來,是以在入陣之前,請那中年文士代為完成一件心願,即是將羅雁秋找到,他當時預料,若是羅雁秋和愛女同來,便出言阻止,若是羅雁秋單獨前來,證明他仍然未回到愛女身邊,即將他終身困於此陣之中!
此刻,蜷縮在地上的杜月娟已然一動不動,苦因大師探手摸她的背心命門穴,不由身形一震,原來杜月娟的體內,早無一絲生機,縱然再給她大還丹,也無法驅除她骨內極深的地心寒氣。
當下低低宣了聲佛號,一歎道:“苦因呀!苦因,但不到你也犯了自私的錯誤,誤造一次殺孽,你既然被困此陣終生,也無法贖回這一重大的罪衍!”
他方自言自語的說完,卻聽羅雁秋在石筍之後,已然行功完畢,隻見他一片樹葉般翻過石筍,輕輕落下,一笑說道:“前輩之言,果然不差,晚輩行功以後……”
他目光突然落在蜷縮於地的杜月娟身上,一驚說道:“前輩!
這女子是誰,看她的衣著身態好生熟悉。”
苦因大師一歎說道:“此女便是你師嫂玄衣仙子杜月娟,她此刻已然……”
羅雁秋大駭說道:“真的?她明明尚在中原怎會也來到此處?”
他雖不相信,卻已急急俯下身去,仔細一看,果然正是杜月娟,遂大叫一聲道:“師嫂!
師嫂!難道真的是你嗎?”
苦因大師低喧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道:“你快些挖個坑將她埋起來,她身受地心寒氣侵襲,已然西去了。”
羅雁秋頓覺如失足高樓,竟癡呆呆地注視著地上的杜月娟,半響說不出話來,但兩顆星目中,已滾下淚珠。
羅雁秋蹲下身去,撥下背後的白霜劍,在地上挖掘起來,片刻之間,便掘成一個長約五尺,深寬三尺的土坑,將杜月娟的身軀,輕輕放了進去。
羅雁秋埋葬下杜月娟之後,便原地坐下,陷入極端的靜默之中,苦因大師搖頭歎口氣,便也自瞑目跌坐。
一時之間,倒沉靜了下來,隻有海風,不時將遠處的浪濤聲,有節拍地傳送過來。
時間不停留地過去,苦因大師打坐醒來時,天色又已全黑,他探手懷內,摸出一隻青青的果子,大聲說道:“秋兒,你可是餓了嗎?”他是第一次向羅雁秋如此稱呼,想來是因著他和淩雪紅關係,又是在此同生共死,是以頓時感到異常親密。
羅雁秋聚精會神,在思索著出陣之法,隻可惜他身上帶的百妙秘籍,全在海上落水時浸濕毀去,盡管窮搜記憶,卻也想不出破陣之策,即便連這陣是什麼名稱,也是不得而知。
此刻一聽苦因大師提起,頓時覺得饑腸轆轆,當下苦笑一聲,還未伸出手去,苦因大師已將那枚果子遞了過來,說道:“這果子名曰‘翡翠’,吃下去不惟止渴充饑,而且可增長功力,大還丹即由此果汁提煉而成,一枚靈果足可供普通人七日之需,你月食一枚,諒可不致饑餓了。”
羅雁秋暗自忖道:“無怪他在此受困數月,能免於饑渴,看來他在未進入此陣之前,早已準備好一切必須之物了。”
當下伸手接過,入口果然香甜可口,不須咀嚼,便自化為清涼的汁液順喉而下,奇怪的是一滴入腹,饑渴立解!
苦因大師也自吃了一枚翡翠靈果,便又閉目打坐,但羅雁秋則又陷入苦苦思索之中。兩個時辰過去,羅雁秋實地一躍而起,大聲叫道:“前輩!前輩!”語聲中充滿了歡欣!
苦因大師倏地睜開雙目,詫然說道:“秋兒,你有什麼事?”
羅雁秋滿含希望地問道:“前輩記不記得先秦古陣之中,有‘歸元四象陣’之名?”
苦因大師道:“這個尚未聽說,其實我對於陣勢,一竅不通,隻因先師從未指點過。怎麼,你懷疑這座先秦古陣是‘歸元四象陣’?”
羅雁秋道:“晚輩曾研讀過一些布陣原理的精要說明,尚可隱隱記得,凡是能入不能出的陣勢,都屬於‘四象’一類,此陣若不是正或反四象陣,便必是‘歸元四象陣’無疑,若真是歸元四象陣,晚輩倒還懂得十之七八的破法。”
他說得充滿樂觀自信,苦因大師也似聽得津津有味,大聲說道:“既是如此,咱們就試一上試。”
羅雁秋四下掃視了一眼,略辨方向後,一笑說道:“前輩若仔細留意看過一遍,這些石筍中大多數雖是天然,但卻也有少數人為而成,想來毀去那人為的石筍,自然要容易得多。”
不等苦因大師說話,竟自舉步向前行去,口中繼續說道:“從此處陣心向左轉進,兩次回繞後,應有一人為的假石筍。”
苦因大師大聲道:“正是!正是!上次我從這條路繞去,便發現一根石筍矮些小些,可能便是人為而成那人為的石筍可有什麼特別作用嗎?不然我為何每次走到那裏時,便再也走不出去。”他說著早已大步緊隨羅雁秋身後。
敢情苦因大師雖不諳五行變化之術,但過去數月間,卻也未坐以待斃,每條路都曾試過。
羅雁秋已自走到那根人為石筍根前,又仔細看了一陣,微笑說道:“若僅僅靠這些天然的石筍,便不成其為陣勢,這些假石筍,才是組成此陣的主要關鍵,是以請前輩先將此人為石筍毀去。”
苦因大師顯然已對羅雁秋有了信心,毫不遲疑,猛吸一口氣,雙掌疾翻而出!
轟然一聲巨響,那根石筍竟應聲而毀,石屑紛飛中,露出一小片平地。
豈知又毀去兩座人為石筍之後,羅雁秋竟咦地一聲,麵色頓時凝重起來,腳下也自緩慢了許多。
苦因大師大奇說道:“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但羅雁秋卻不答話,但是略一思忖,又自大步前行,再繞過兩座石筍後,眼前逐漸開朗,要走好一會,才碰到一根石筍。
苦因大師大喜道:“咱們想必接近陣的邊緣,不然這地下孤島,哪裏來的亮光?”
繞過前麵的石筍,天光陡地一亮,原來一彎上弦月,正自向西方沉落,朦朧的月下,果然靜靜地躺臥著一片海洋。回首望去卻見那地下孤島仍籠罩在一座山峰下,一片漆黑,與這詩情畫意的海洋相較,便宛如地獄之與天堂一般!
羅雁秋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緊張之色頓消,忽地縱聲大笑道:“原來這布陣之人,對這歸元四象陣也未學全,不然,咱們便再也休想出四象陣來了。”
原來他方才對這歸元四象陣外層的破解之法,已然不複記憶,是以內心十分憂急,麵色也自然顯出緊張凝重。
苦因大師困陣中數月,此時又恢複了行動的自由,不禁仰首夜空,發出一聲長噓!然後微笑說道:“你這五行奇數不知是在哪裏學的?諒那東海三俠,甚或蒼古虛也未見得便精通這先秦古陣。”
羅雁秋一笑說道:“晚輩雖自家師東海三俠處學得一些五行生克變化的基本道理,但對各種陣勢的破解之法,卻是得自那百妙佛珠。”
苦因大師突地麵色一陣激動,沉聲說道:“你是說百妙佛珠嗎?”
羅雁秋茫然說道:“正是……”
苦因大師忽又喃喃說道:“難道百妙佛珠不止一串,其中有真有假,或者兩串都是假的?”
突然自寬大衣袖中,伸出一雙手來,手上竟托著個烏黑耀眼的鐵盒,遞向羅雁秋說道:
“你且打開看看,這盒裏盛的是什麼?”
羅雁秋詫然接過,手指一握恰恰觸著盒上的卡簧,“錚!”地一聲,盒蓋打開了,頓時紅光四射,照得這方圓數丈俱是一片豔紅之色,他再仔細一看,盒中放著的竟也是一串佛珠!
苦因大師肅然說道:“江湖中傳言,說百妙佛珠出現之事,繪形繪聲,當時我也幾乎信以為真,直到我進入此陣之中,才知道江湖中出現的那串,必是膺品,但是……你卻也得了一串百妙佛珠,而且以那上麵記載的絕學,竟能將此陣破去,這卻又使我不知如何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