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蕩出一片寬廣的海洋,幾乎想對所有的人和物笑臉相迎。自己身為位高權貴、聞名遐邇的大官,現在正與市井小巷中的平民百姓為伍,隨著他們的推揉向前走著,而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認出自己來,這令他感到他們的無知,但心裏沒有一丁點兒滿足的喜悅。當初他剛到江戶府,開始在城內微服巡查的時候,也並非完全沒有這種作弄一下百姓的想法:街上往來的行人以及在商鋪小攤上喧鬧的一群群男女若偶然發現了自己就是大岡越前,那麼他們該會是何等吃驚、何等惶恐,並且還要慌忙下跪行禮吧—一想到這些,忠相便抑製不住地盼著能有人趕快認出自己,心裏甚至還湧起一種衝動,想在街上大聲叫出來:“吾乃南町越前守!”不過,這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的忠相已經完完全全沒了當初那種氣焰。他現在隻是作為一個將近暮年的武士,沒有任何理由和目的,懷著純熟的心境在陽光明媚的街巷裏漫步而行。換句話說,這個正鎮定自若地逛著淺草年貨市場、身材稍胖而文雅大方的武士並非南町越前守忠相,而僅僅是江戶中的一介平民。因此,朝他迎麵走來的真正的平民許多都是自然地與他打了個照麵後又擦肩而過,誰也沒注意他,誰也沒覺察出有什麼不尋常。
雖說是堂堂的南町奉行,但隻要也是有手有腳的普通人,那隨意走在街上時當然與常人毫無二致—忠相是這麼認為的,因而他抱著這種想法到處走,這兒去看看,那兒去瞧瞧。
而他身邊的那些隨從則不得不承擔起人所不知的勞心傷神之苦,一聽說越前守要微服出行,一幹隨從通常要麼神不知鬼不覺地都躲了起來,要麼突然鬧起了腹痛出不了門。
伊吹大作由於為人老實忠厚,便屢次被其他隨從推為代班,而他本性似乎也挺中意這份任務,所以最近隻要忠相到城內巡視,大作都必然會主動請求陪同,漸漸地也就成了忠相微服出行時的固定侍從。
然而今天的情況尤為特殊!沒想到越前守走著走著便到淺草的市場裏去了!大作被人群推擠著,迫不得已對主人心生埋怨,可忠相卻全然不顧他的想法,斜著身子繼續往前穿行而去,突然走進了眼前的一家臨時小鋪裏。
“喲,有蝦賣呀。”“對,而且是地道貨喲。”“地道……這麼說來是伊勢產的了?”“沒錯沒錯,是產自伊勢的上等蝦。”
越前守忠相聽了,大概是回憶起了自己在山田任職時候的事,立刻轉過身朝後麵的大作喊道:
“大作!你來看看,這兒有新鮮的伊勢蝦呢!”忠相的聲音突如其來,震耳欲聾,旁邊有一個正在撚界繩的老板娘,她背上的嬰孩被嚇住了,冷不丁“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差不多走到市場正中間的時候,後麵突然響起一陣吵嚷的人聲,忠相便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扒手!有扒手!”—一聽到這個罵聲,背後的人群立即圍成一個圈湊了過去。手臂交錯拳頭揮舞,又打又踢的。整條街上的人群都像大風中的芒草一樣往騷亂處一邊倒。
忽然!在人群的包圍圈中,不知什麼東西晃眼地閃了一下。“哇!刀子!他拔出刀子來了!當心別受傷了!當心!”周圍的人都叫嚷起來,被包圍的是個一身旅行裝扮的年輕男子,看起來像是店裏的小夥計。他將兩個小行囊一前一後背在肩上,一邊朝身邊的人群胡亂揮舞著護身短刀,一邊如老鼠般躥到了忠相這邊。周圍的路人怕被牽連進去而受傷,一下子都往兩邊退避,讓出一條狹窄的小道來,那個男子被圍觀起哄的人群追著,一溜煙地跑了過來。仔細一看,那人竟是手鼓與吉。
與吉邊跑邊尖聲高喊著:“來啊!這刀子可是不長眼睛的!敢靠近一步,我就把你們一個個都砍了!讓開讓開!”被與吉的氣勢鎮住了,圍觀的人群都乖乖把路讓開了,沒有一個人敢上去製伏他。女人們哀叫著,人牆內雜亂無章。年貨市場的正中間突然極度混亂起來。
雖然不知道那個鬧事的男子就是手鼓與吉,但眼看他揮著短刀往這邊靠近了,大作立刻挺身而出,迅速將忠相護在身後,伸手握住了自己腰間的刀柄。
“阿善!過來!到這兒來!快點兒!”一個女人的叫聲響起的刹那,忠相脫離了大作的保護,轉眼間便抱起了站在路中間不知所措的阿善,往對麵飛奔過去。與此同時,與吉和他的護身短刀如子彈一般飛也似的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