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反正我就是個沒用的女人,怎麼樣也比不上那個什麼劍術師傅的千金大小姐。哼!逆了您的意,對不起了!”
阿豔歪歪地撇著嘴,用憎惡的眼神看著榮三郎。她賭氣似的側身坐著,兩隻光滑的腳後跟泛著淺紅色,隨意伸在榻榻米上。榮三郎皺著眉頭看了看,又移開了視線。這是一個陰沉沉的冬日。天空灰暗得仿佛要立刻下起雨來,從窗欞間可以看到馬路上針線鋪裏晾曬的衣物濕漉漉的,透著一股寒磣氣。瓦町荒地的深處,周圍的一切都窮酸而肮髒。突然,隔壁泥水匠那個凶惡的內人又在家裏大聲嚷了起來:
“臭小鬼,看你幹的好事!又把灰塵弄到這裏來了!真是個呆腦子,還沒受夠教訓是吧?簡直跟你爹一個樣子!”
接著響起了“啪嚓”的一聲,母親似乎往孩子的頭上打了一巴掌。孩子立刻“哇”地大哭起來,而母親抄起巴掌又啪啪啪地朝孩子的臉上猛打過去。這世道是何等昏暗、何等陰鬱啊!年輕的榮三郎覺得自己有些受不了這種難受的氣氛,他勉強地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麵對著阿豔說道:
“今天的天氣真叫人不舒服啊。大概要下雨了……不,說不定要下雪了吧。你的頭疼好些了嗎?”
阿豔把頭一扭,讓榮三郎看自己貼在太陽穴上的頭痛膏。榮三郎再次反感地皺起了眉。兩人都不說話了。在這異常的沉默中,一種緊張的氣氛充斥在室內。
看屋外天空的樣子,可能隨時都會下起雨雪來,不,也許還會是場暴風雨。
過了一會兒,阿豔拉了一下衣襟,將後頸露了出來,咬著手指甲平心靜氣地說起話來,像說給榮三郎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像我這樣卑微的茶鋪侍女嫁給您這樣有頭有臉的武士,做您的夫人呀內人呀什麼的,也隻是嘴上說得好聽罷了,其實根本就不能拿出去見人的吧!就算我阿豔再笨,這一點我也清楚得很。可是呢,人這種東西不是靠隨便吃些粗茶淡飯就能開心地過一天,就能心滿意足了的!我才不要過這樣的日子!我也想像其他普通女人那樣,偶爾穿一兩身幹淨漂亮的衣服啊!”
又來了!—榮三郎緊鎖著雙眉,不由得用帶刺的目光在屋內來回地瞪著。阿豔已經變得麵目全非了!
原來那個勤快手巧的阿豔這陣子連一根針和一把掃帚都沒碰過,她自己和榮三郎的衣服也滿是開綻的線頭和汙垢。沒過幾天,他們唯一的這間屋子裏便一片狼藉了—各個角落裏都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替換的衣服脫了就扔在一邊,退了色的紅綢裏子還翻了出來,表麵與和服帶子亂糟糟地卷成一團堆在一起……阿豔這副樣子簡直就像一個宿驛妓女出身的母夜叉。不僅如此,她的態度、語氣以及說出的話一下子全都變了,變成了一個懶散邋遢的阿豔。她原本不是這樣的,不久前她還不是這個樣子。到底是什麼理由和動機讓她突然與之前判若兩人呢?榮三郎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可是近來他身邊也都是些不順心的日常瑣事,不知不覺中他也變得對什麼事都怒目而視了。
自古以來,夫婦吵架都沒人願意插足。與之前已大不相同的兩人也開始了無休無止的爭吵,並且愈演愈烈。而今天也不例外。
剛才,兩個人正在掉了漆的小飯桌上吃著早膳。明明還有其他菜可做,但阿豔好像能省即省似的,又把剩下的醬湯和鹹醃蘿卜隨便弄了弄便端上了飯桌。榮三郎對這些粗糙的戶時代主要為旅行者住宿而在各地設置的投宿點。
食物似乎沒胃口,便沒有動筷。如往常一樣,阿豔好像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又帶頭挑起了爭執:
“喲!您是不是嫌菜難吃呀?怎麼擺出一副這麼難看的表情啊?”
“……”“我做的東西有這麼髒嗎?”“哎,你也不用說這種話吧……”
“不對嗎?我這麼說又怎麼了?要是有錢,我也能做出好吃的呀……哼!”
例行的爭吵便由此開始了。
榮三郎轉過臉去,把話題岔開了。“很久沒見泰軒師傅了啊,也不知他最近怎麼樣了。如此寒冷的天氣,住在船上可受不了吧。”說罷,他好像才意識到天氣變冷了似的,突然打了個寒戰,而火盆裏的火快要滅了,他便想往裏添些炭。“良人!”
阿豔叫道,聲音裏透著一種即將爆發的憤怒,但她極力控製著自己。
“良人!”
“什麼事?”榮三郎拿著火筷夾了塊炭,被阿豔一叫,手就這麼停在了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