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的的確確是場夢,一場漫長的夢!阿豔抬起哭腫的雙眼看向屋內,看到榮三郎的短外褂還扔在一邊,便猛地站了起來。
糟糕!屋外天寒地凍的,他沒穿短外褂就出去了!這樣是要感染風寒的!想到這些,阿豔顧不上什麼儀態與體麵了,她把滑下來的腰帶隨便塞了塞,哭花的臉也不擦一下,將短外褂夾在腋下便立刻衝出門去。
她抱著短外褂一直跑到荒地的入口處,但榮三郎早已走遠了,哪裏還找得到他的身影。
靜悄悄的街對麵,一列載著行李的馬隊正徐徐走過。潮濕陰冷的空氣嚴嚴實實地包圍著整條町。阿豔失神地呆立在那兒,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阿嬸,你拿著那件褂褂要去哪兒啊?”一個住在長屋裏的孩子向阿豔問道,而她似乎沒聽進去。“呀!阿嬸哭了!哭了!哎,真好玩!”那孩子突然在她身旁哄笑起來,阿豔才忽地回過神來,拿短外褂遮住了臉。“弟弟乖,阿嬸才沒有哭呢。好了,你到別處去玩吧。”孩子不解地回頭看著她,在大道上跑走了。阿豔用一隻手提著那件短外褂,袖子拖在地上也沒注意,就這麼無精打采地回到了家裏。進屋坐下一看,屋內雖然不大,但榮三郎一走,狹小的空間裏便冷冷清清地沒了生氣。孤獨與寂寞悄無聲息地啃噬著阿豔的心。
“榮三郎少爺!”再怎麼呼喚他也不會聽到了。阿豔反而被自己低低的聲音嚇了一跳,環視了一下四周。她的目光停在膝上那件被自己癡癡掐著的短外褂上,安靜地自言自語起來。
要說是自言自語也不對,她其實在和那件短外褂說話。“請您原諒我。您是一位如此剛正不阿、直率而純粹的好人,可我卻惹得您大動肝火。雖說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夜泣之刀,為了可憐的彌生小姐,可仔細想想,阿豔還真是罪孽深重。”
說著說著,她平靜的聲音已變成了抽抽搭搭的啜泣。“但是,阿豔若不狠下心來,您的那些大事便這麼一直拖著,何日才能辦成呢……您終歸會為了我而越發窮困潦倒,所以請您拋下阿豔,無所顧慮地放手去拚吧!爭取早日奪回乾雲丸,與彌生小姐,與彌生小姐……”
阿豔伏了下來,揉著短外褂淚流滿麵地央求著:“這是阿豔一生最大的心願!不過……不過,阿豔不惜出此下策,做出這些並非本意的放蕩舉動來將您惹怒,心中也是極其痛苦的,還希望您能體諒一下阿豔的這片心。您日後一定會明白阿豔的良苦用心,所以請您對阿豔說一句憐憫的話,一句就好……榮三郎少爺!請為阿豔哭泣!請為阿豔傷心吧……”
阿豔幾近發狂般劇烈扭動著身體,撲在榻榻米上緊緊地抱著短外褂。
短外褂上還隱約散發著一陣若即若離的男人氣息,阿豔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那熟悉的氣味讓她的鼻子又發酸了,她不顧一切地放開喉嚨大聲哭了起來。附近的孩子們恰好都跑到隔壁家中去玩,聽到阿豔的哭聲後便都哇啦哇啦地笑鬧著,而阿豔就在孩子們的笑聲和吵鬧聲中痛痛快快地哭了個夠。
隔壁不斷傳出孩子們吵吵嚷嚷的嬉戲聲,阿豔也不由得隨著他們回到了天真稚氣的童年,像個小女孩似的哭成了淚人。
離去的榮三郎與留在家中的阿豔,雙雙流下了苦澀的淚水。父親很早便被侍奉的主君趕了出來,到江戶的陋街窄巷裏流浪漂泊,不久後父親撒手人寰,母親也被送到旗本的宅中做女下人。阿豔嚐盡了俗世間所有的辛酸與勞苦,在她心裏,“人情”二字重如泰山,其他東西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她認為,不管是夜泣之刀的分處兩地還是彌生悲傷的歎息,全都是因為榮三郎對自己的戀慕而造成的,於是她暗自作了個決定,中間中間小佛是日本兒童遊戲的一種。孩子們手拉手圍成圈,中間一個小孩蒙上眼站著,其他人在他周圍一邊唱“中間中間小佛”,一邊繞圈,唱歌結束時額頭被擊中者走入圈中接替蒙眼者。
不惜傷痛也要割舍掉自己的感情,讓心愛之人離開自己。如此便有了那個表裏不一的阿豔,表麵上惡毒地對榮三郎冷言冷語,而背地裏卻自責地請求他的諒解……阿豔畢竟也是個地地道道的江戶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阿豔就這麼趴著,沒有一點兒動靜。她睡著了。
她哭得太累了,不知不覺便靜靜地睡了過去。要是榮三郎還在,大概會為她披上一件小小的棉睡袍吧。
隔壁的孩子們仍然玩得興致勃勃。此時,格子窗吱呀地開了,許久沒露麵的乞丐先生蒲生泰軒用混濁的聲音說道:“哇哈哈哈!哎呀呀,好久不見!好久不見!我都不好登門打擾你們小兩口了。”阿豔吃了一驚,一下子跳了起來,臉頰上還留著榻榻米的印跡,紅撲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