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評《亮劍》(3 / 3)

在你堅持的時候,誰知道後世怎樣看你?田墨軒的不屑,不屑得有資格。

馮楠和田墨軒不同。田墨軒雖然接受了李雲龍這個女婿,但從不把李視為和自己同一個圈子的一員,那不過是對女兒的投降。馮楠對趙剛的欣賞,意味著她要走進趙剛的世界了。

趙剛和馮楠的愛情開始得極為浪漫,是那種陰陽兩極的相吸,奇異中又透著合理。趙剛和馮楠的相互吸引不是外在的內容。書中對馮楠的描述,顯示馮不是美女,她的吸引力在於氣質而不是相貌。同樣,趙剛對馮楠的吸引,也在那種書生與殺伐共同形成的精神境界。

所以她有那樣一段和趙剛的對話:

趙剛,我見過你。馮楠肯定地說,眼睛在凝視著趙剛。馮楠,我也是。我正在想,是什麼地方……趙剛靜靜地望著她,做沉思狀。你不用想了,那會白白耽誤時間的。愛因斯坦說過時空也能多維存在,我想,咱們可能在另一個時空裏見過,或是……夢中?馮楠的聲音幽幽的,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有可能。趙剛讚同道,佛教認為人有六輪之回,人死後過奈何橋時被灌了迷魂湯,把前世忘得精光,但也有個別被漏過的,這種人能清楚地記得前世,有可能咱們前世見過,又湊巧都躲過了迷魂湯。

馮楠笑了,笑得很燦爛。趙剛也笑了,笑得很溫和。

影片中,這一段表現了原作的精彩。隨後,馮楠問了兩個奇怪的問題:第一個,“一個青年學生投身革命二十年,出生入死,百戰沙場。從此,世界上少了一個淵博的學者,多了一個殺戮無數的將軍,請問,你在追求什麼?為了什麼?”第二個,“有一天,自由和尊嚴受到傷害,受到挑戰,而你又無力改變現狀,那時你會麵臨著一種選擇,你將選擇什麼呢?反抗或死亡,有時,死亡也是一種反抗。”

進入戀愛中的兩個人,究竟為什麼談起了這樣現實甚至有些殘酷的問題呢?

這第一個問題,我的理解,是馮楠對趙剛的最後探尋,趙剛的回答是“我追求一種完善的、合理的、充滿人性的社會製度,為了自由和尊嚴。”此言一出,我想馮楠對趙剛最後的一絲疑慮也已經消失。

從這段話她明白,趙剛的路,是一個理性選擇而不是盲目尊崇的結果。黃埔軍校門前,曾有這樣一副對聯:“升官發財請往別處,貪生怕死莫入此門”。其實,無論哪個黨派,都有人懷著同樣的理想,他們信仰某個主義,是因為相信這個主義可以幫助他們實現理想。孫中山如是,趙剛也如是。

這是馮楠和趙剛可以共鳴的地方。馮楠大約也有過疑慮,假如趙剛僅僅是某個主義的狂熱信奉者,她還能夠讓自己愛上這個人麼?

我的看法,馮楠的性格像是淩霄花,她在感情上更願把趙剛視作橡樹,所以她很希望這棵橡樹能夠讓自己的一生無怨無悔。

第二個問題,有人認為馮楠具備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其實這未免誇大。我想,這是馮楠對於自己未來命運的一個預測。字裏行間,我可以看出的,是兩個字——“黨人”。自古,“黨人”有好下場的極少,而自己的理想與現實的衝突,曆史上正是若幹“黨人”終生困擾的問題。比如蘇軾,他是“舊黨”,但始終無法從良心上去否定“新黨”的一切。而趙剛正是一個“黨人”。一個新的政權建立了,建立它的人從曆史上看,無一沒有麵臨抉擇的關頭,即使一次選擇可能僥幸過關,也肯定有第二次等待。趙剛他們不可能例外。於是,馮楠問他:“你將選擇什麼呢?”

趙剛的回答分成了兩個部分,對付出代價的了然,和作為一個共產黨員的信心,如果沒有前半部分,那就不是趙剛了,如果沒有後半部分,趙剛就沒有選擇過自己信奉的那個主義。此言一出,馮楠心中,對自己的命運當已經了然——她此生會是一個十二月黨人的妻子。

電視劇中的這段對話,總要結合書中趙剛馮楠的最後時刻,才能看出那悲劇的宿命。

小說中是這樣寫的:

馮楠露出淒楚的笑容道:“性格即命運。我沒有能力改變你,惟一能做到的是,始終伴陪你直至死亡。”趙剛痛苦地流下眼淚:“你這樣做毫無意義,這是有意讓我的良心負債,為什麼不給我一些自由的空間?給我一些選擇的權力?”“趙剛,你知道俄國的十二月黨人嗎?”“當然知道,那也是一群充滿理想主義的革命者。”“我在想俄國的十二月黨人,在想他們的妻子,那可真是一群高貴的女性。十二月黨人起義失敗後,被沙皇流放到西伯利亞,他們的妻子麵臨著兩種選擇,要麼和丈夫斷絕關係,繼續留在彼得當貴族。要麼被剝奪貴族身份,伴陪他們的丈夫去西伯利亞服苦役。這些高貴的、柔弱的女性表現出極大的勇氣,毅然選擇了後者。陀思妥也夫斯基都感動得流淚了,他說:她們拋棄了一切貴族身份、財富、社交和家人,為了崇高的道德義舉,為了爭取自由而犧牲了一切。無辜的她們在漫長的二十五年裏,經受了她們‘罪犯丈夫’所經受的一切……你看,一百多年過去了,在人們心中,那些英勇的十二月黨人反而不如他們妻子的曆史形象完美。十二月黨人的妻子,成了一個群體,成了一種英雄主義的象征,曆史也牢牢地記住了這些偉大的女性。你知道,這個世界上假如沒有了你,我活著便沒有任何意義,思想的孤獨和對你的懷念同樣也會殺死我,還記得嗎?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才真正知道,什麼叫一見鍾情。那時我就想,感謝上蒼,這個男人是上蒼恩賜於我的。”……他拍拍馮楠的後背,輕輕說道:“喂:十二月黨人該上路了,黎明可是上路的好時候。”馮楠此時已淚飛如雨,她猛地抱住趙剛痛哭道:“趙剛啊,我害怕,這是我的一塊心病,我隻怕當咱們的肉體消失後,靈魂也會飄散,沒有了你,我太孤獨了。”趙剛微笑道:“你放心,我會緊緊地抓住你,想跑都跑不掉。”馮楠擦去眼淚,臉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真的?你可要說話算數,讓我放心。”她輕輕扶起趙剛說:走好,我親愛的十二月黨人,咱們就要去風雪茫茫的西伯利亞了……

馮楠,最終是水的女兒,賦予水剛烈的氣質,是水的女兒的傑作。然而,水就是水,至剛之水,亦無奈溫柔。

田雨又和馮楠不同,電視劇我以為沒有充分表現出田雨的氣質。

表麵上看,無論相貌還是脾氣,田雨更應該像水。然而,田雨的內心世界,卻顯示出火的絢爛。小說對她性格的刻畫我以為更接近於其父親田墨軒。田雨不是很理性的人,她外在的溫柔和內心的堅強渾然一體。那種固執,不識時務和無所畏懼,都是田墨軒的遺傳。她最後的入獄和把手腕割成“孩子的嘴”一樣的結局,應該說和李雲龍的關係並不大,而是她性格的體現。外柔內剛,田雨所展現的,是典型中國女性的性格特點,隻不過她的表現更為強烈而已。

有一種看法認為田雨和李雲龍的結合有牽強和強迫的性質。然而,田雨對愛情的看法,可以證明她對李雲龍的感情,更多地是符合自己的愛情觀的。田雨在和她母親沈丹虹的對話中,曾經這樣寫過自己的看法:“不錯,不趨炎附勢。正直、清高,有學者的儒雅、敏銳的判斷力,這些當然很好。可……怎麼說呢?這些優點太中性了,男人身上可以有,女人身上也可以有。我喜歡的是,隻能是男人身上存在的優點而女人身上不可能存在的,那就是有尊嚴、有血性、有英雄氣概,勇敢頑強的性格,這才算是男人,和這樣的男人相處才有安全感,才能顯出自己作為女人的陰柔之美。”

一句“我喜歡的是,隻能是男人身上存在的優點而女人身上不可能存在的”,會讓多少男人羞慚呢?

不過,為男人所欣賞的女性,是不是也正因為具有那種男人不可能具備的優點呢?

可以說,影片中張白鹿那種為了李雲龍的癡迷,更符合田雨的性格。

張白鹿,這個形象很難評價。

大多數觀眾不喜歡這個添加進去的人物。她的高傲孤芳自賞,她對好友不講道義的奪愛,她的缺乏道德感,等等,一切的一切,都難以讓人欣賞。同時,從我個人而言,張白鹿的扮相,也不是很能吸引男人的那一種,她的美讓人感覺缺乏信任,也缺乏深層的吸引力。

然而,我不認為導演增加一個張白鹿,僅僅是為了表現二女爭夫。

看著電視中張白鹿遠去的背影,忽然感到一種痛苦。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個桀驁不馴,對於愛情與性如此隨意的女子,在隨後歲月中不可避免的悲慘命運。任何一場運動中,張白鹿都是最典型的被打擊者。

張白鹿與李雲龍或者田雨或者趙剛都不一樣。趙剛他們,可以等到天亮,他們是曆史劇中的悲劇角色,是我們靈魂的拷問者。

張白鹿不同。她是難以得到平反的。

她是傳統目光中的“破鞋”,是革命中鄙夷的道德淪喪者。

就像同性戀者一樣。

我們看不慣,就是打倒的理由麼?

看《亮劍》這部片子,曾記得聽到張有這樣一句台詞。她說:“隻有對愛情和自由的追求,無法控製。”

奇怪的是,重新來看的時候,卻找不到她是在哪段情節中說出這段台詞的了,這段話,神秘地消失了,雖然我看的是同一張牒。

或許因為這句話,讓我看張白鹿的背影,增添了許多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