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評《亮劍》(2 / 3)

也許,是編劇為了體現騎兵們的“亮劍”精神。如果是這個原因,當時中國騎兵的真實戰例也是很可以寫的。冀中大掃蕩的時候,上麵說“走麥城”的那位老八路,作為機關幹部隨七分區突圍。途中,日軍的坦克從後麵追擊上來,因為來不及做工事,阻擊部隊傷亡很大,突圍中的人員開始混亂,局麵一觸即潰。隊伍中插進來115師騎兵團的一個連,還有幾十個人,當時那個騎兵連的連長找到負責指揮的七分區政委兼參謀長吳錫,說這樣打不行,人跑不過坦克的。他要求帶騎兵向後麵的敵軍來一次反擊,插到日軍坦克和步兵之間打他一下,吳錫同意了。這幾十個騎兵手舉騎槍策馬向後方槍聲最密集的地方匆匆而去,不久敵軍追擊部隊火力驟減,坦克也轉向了,七分區機關得以突圍成功。但那支幾十個人的騎兵部隊再也沒有回來,因為是途中相遇,今天甚至連他們的具體建製和姓名也無從知道。

這種九死一生的反衝鋒,就是當時中國騎兵們為戰友所做的。

因此,如李雲龍部騎兵部隊,既沒有在前方掩護突圍,也不是在最危急關頭打出對日軍的遲滯性反擊,被敵軍纏上還要步兵去解圍,運用上應該說是不成功的,和日軍一個騎兵聯隊對拚,恿則勇矣,卻屬於白白犧牲(日軍多用洋馬,我軍多為蒙古馬,騎兵對騎兵我們比較吃虧),沒有體現出騎兵的價值來。

這位老軍人認為問題可能出在編導軍事生涯不夠豐富這個地方。這從台詞的設計也可以看出。影片中騎兵連長孫常勝的戰鬥口號是“騎兵連,進攻!”這寫在文字中毫無問題,也很有氣魄,但是喊出來就會發現問題。老人說軍中的口號,最後一個音一定是開口音,而不能是閉口音,那樣氣就斷了。用開口音才能調動殺氣,也才能持續。哪怕是騎著自行車,你試著喊一下“騎兵連,殺!”和“騎兵連,進攻!”,就能體會到其中的差別。

同樣的問題,也體現在李雲龍殲滅日軍觀摩團一戰,這個是我個人的看法。此次戰鬥的原型是1943年王近山在韓略村打的,總的來說這段內容電視劇中做得不錯,但顯然把野狼峪伏擊戰中的情節搬過來了,讓李雲龍部和日軍來了個單人決鬥。其實野狼峪伏擊戰都梁自己就寫得很打鼓,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明自己是藝術加工,真正的肉搏戰決不是這樣浪漫的。而伏擊日軍觀摩團這樣的戰鬥,又特別把情節放在深入日軍腹地進行,與野狼峪之戰相比,形勢要險惡萬分,具有強大機動能力和通訊能力的日軍必然以最快速度趕來,而其攻擊和報複也必然極為凶狠,即便是速戰速決亦未必能及時脫身,還要來單獨決鬥?“老子還要在這一片混呢,我丟不起這個人”雲雲,在野狼峪也許還勉強有道理,在電視劇這個情節中,李雲龍根本就是在犯混。

韓略村之戰,日軍戰史中也有記錄,隻是死亡的日軍軍官軍銜統統降了一格。我們的戰史對此著墨不少,但很少有人提到,此戰實際上可稱八路軍的一次複仇之戰,因為八路軍,也曾經有一次類似團隊遭到日軍襲擊,損失慘重的戰例。

不要說八路軍都是超人,就如陳賡在《亮劍》中那段話,打仗沒有隻占便宜不吃虧這回事,比的就是兩個民族的堅韌和忍受能力——但是,我們比得起(大意)。所以,王近山能夠在韓略村伏擊日軍的觀摩團,日軍打過八路軍的參觀團,也不是新鮮的事情。

按照史實來說,這樣的事情,確實發生過,時間就在韓略村之戰前一年。

這就是五一大掃蕩中八路軍總部巡視團遭襲擊事件。

八路軍總部巡視團,由八路軍野戰政治部領導,在百團大戰和此後的戰爭中奉八路軍總部之命回旋於各敵後根據地。既是一支促進總部與各分區聯係的隊伍,也是一支機動加強各地軍政實力的重要力量。羅瑞卿,餘秋裏先後負責過他們的工作。1942年春,八路軍總部派出巡視團前往河北山東各戰區視察工作,總負責人周桓(開國後授上將軍銜)。

當時,巡視團的總人數不超過一百人,但大多是經過延安抗日軍政大學學習的優秀學員,可說是八路軍的瑰寶。

周桓到達冀南軍區後,將巡視團兵分兩路,一路由他親自率領,視察冀南軍區,一路委派王煥如為負責人兼安全幹事,視察冀中分區。結果,巡視團到達兩地的時候,恰好分別遭遇日軍蓄謀已久的四二九大掃蕩和五一大掃蕩。周桓所在的巡視團總部隨冀南軍區直屬部隊行動,果斷突出重圍,幸免於難,但前往冀中的巡視團分團駐地卻被日軍獨立混成第八旅團捕捉到,轉移中遭到突然襲擊。

由於年代已久,此戰詳情僅聊存一二,雖然巡視團人員多戰鬥經驗豐富,但不熟悉地形,而且畢竟屬於軍政團隊而不是作戰部隊,沒有重武器,因此仍然遭到慘重損失。激戰中原擔任過四方麵軍總部作戰參謀的團員孫範爭(開國後軍銜陸軍少將,在福州軍區炮兵副司令員職務上離休)利用敵迫擊炮射擊的煙霧冒死躍馬突出敵陣,帶外圍的八分區部隊及時趕來,才將幸存人員營救出來。此戰,三十名(一說二十七名)團員中僅有七人(一說八人)生還,其中多人負傷,徐化民(開國後軍銜陸軍少將,今天依然健在,住在北京南池子)胸部被兩彈貫通,生命垂危,當時被認為已經無救,但所謂身經百戰之人必定命硬,徐竟然在高燒之後活了過來。

按照冀魯(渤海)軍區戰史記載,巡視團後在冀中23團餘部掩護下撤退到冀魯軍區,幸存者為王煥如、孫範爭、李雪炎、段培檉、吳煥章、徐化民、陸健。這幾個幸存者中,除了前麵提到的孫、徐以外,李雪炎是空軍少將,王煥如和吳煥章後來也都是在大軍區副職上離休的高級將領。

可以想象戰死的這二十餘名高級軍官對八路軍的重要意義。

所以,韓略村之戰,應該說是八路軍的一次複仇之戰。

說起來,《亮劍》是一部戰爭片,但我對於它的戰爭描寫,並不以為是最出色的。至少在戰鬥場麵的運用上還有些問題。首先,八路軍戰士不可能那樣白白胖胖的,哪怕從今天野戰軍裏麵調一些官兵做群眾演員,也要好一些(段鵬、喜子例外,個人觀點張大彪的圓滑似乎超過了軍人氣質,有點遺憾),其次戰鬥場麵略欠精彩,拍戰鬥場麵,要麼盡管稀稀拉拉的完全實拍,如同拯救大兵一樣,要麼幹脆放棄寫實來一個密集隊形的衝擊,像大決戰,看來過癮。亮劍這方麵兩者都沒有做到。這也不奇怪,拍電視劇和電影不一樣,資金的瓶頸是無法改變的。

而《亮劍》這部片子,最讓人感到震動的,或許反而是在戰爭以外。

比如,趙剛和馮楠的會麵。

趙剛,是一個我一直沒有談的角色。小說中的趙剛沒有電視劇中威風,我覺得似乎更加真實,電視軍中的趙剛是神槍手,這有些誇張,一個優秀的職業軍人不是那樣容易做到的。而趙剛感動我們的,是他的人格精神。

李雲龍的人格精神同樣讓人感動。

在小說沒有拍成電視劇的後半部,趙剛和李雲龍,用不同的方式,對當時的政治世界宣布了自己的反抗。從本質上說,趙剛比李雲龍更接近一個西方意義的共產黨員。因為西方意義的共產黨,是資本主義社會的無產階級為主,作為知識分子的趙剛,和這個身份是平行的。而作為農民的李雲龍,其本身代表的階級在理論上屬於封建社會的一部分。就是中國革命的獨特之處,也是中國共產黨能夠勝利的本質——它是一個依靠農民階層的政黨。這一點西方的傳統共產黨人很難理解,所以才會鬧出派來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領導中國革命的笑話。

所以,趙剛和李雲龍,分別代表著兩個不同階層的人對於左傾特別是文革路線的反抗。趙剛,屬於馬列主義者內部的反抗,他懂得主義,他明白事情出了問題,甚至知道出在哪裏,隻是,作為一個真正的愛國者和傳統意義上的士,他選擇的不是幻滅,而是否定和犧牲。這是趙剛的剛烈之處,也是他的人格魅力之所在;李雲龍,屬於另一種形式的反抗。李雲龍從來不是一個讀書人,換句話說,他不是一個理論上有多少造就的人。所以,他的反抗源於對現實的直視,源於最原始的事實。全國陷入饑荒,會讓他想起淮海戰役的飽飯,李雲龍反抗的不是某個主義,而是“吃不飽飯”的現實。他知道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李雲龍的反抗,代表的不是黨內的反抗,而是人民的反抗,而且是非常傳統,非常中國的反抗。

但是,李雲龍反抗,卻恪守自己作為一個軍人的信條和職責。想起來架空作品裏麵有一部頗為寫實風格的《明》,其中有一個小角色叫作李陵,是狡猾多智,見風使舵的商業高手,卻在與從軍後與蒙古軍的戰鬥中投黃河而死,李陵什麼都可以賣,唯有一樣不賣的,就是自己的靈魂。(我知道作者寫的是另一句話,但我覺得這裏麵的含義是同等的,不過一個具體些,一個抽象些罷了……就像李雲龍和趙剛)

這份堅持,或許就是亙古以來中國人的魂魄。

趙剛和李雲龍,都有讓人感動的魂魄,不過,趙剛比李雲龍有一個優勢——他是一個知識分子。所以他浪漫而且有點兒“酸”,有話他能夠說得出來。打仗,趙剛不如李雲龍,而在文學作品中,李雲龍可就難和趙剛比了。

就像趙剛和馮楠的會麵,充滿了意識流的一段話。由這段話,我可以認為編導和作者的脈搏是相通的,他們不能把後半部分《亮劍》拍出來可能有各種原因,但他們的確是讀懂了這本書的人,而且懂得在能夠控製的範圍中怎樣去堅持。

加入張白鹿這個人物,我以為是這種堅持的另一個表現。我不喜歡張白鹿這個人,大多數觀眾似乎也是,可是張白鹿出現在《亮劍》中的意義,我以為絕不是表演一場二女爭夫那樣簡單。

影片中趙剛和馮楠的對話帶有一絲超越現實的意味,我們應該感謝編導完整地保留了作者寫下的這段對話——因為這裏麵暗示著兩個人未來的命運。

看得出來,馮楠和田墨軒一樣,對共產黨有著自己的擔心,他們都是革命的旁觀者而不是參與者。但應該說兩個人是有所不同的。

田墨軒的思想更加鋒銳。田墨軒或者他的朋友從來沒有把自己和執政者放在一個群體中。看到田墨軒,我想起東吳的張昭。孫權一句“子布諸人各顧妻子”讓張昭一千年翻不了身,但在魏使麵前仗劍國門的,也是張昭,在孫權麵前閉門不納的,也是張昭。僅僅把張昭視為投降派未免太過簡單。他們的抵觸和不滿代表著自己對一切統治者的蔑視。他們的人格和統治者是平等的,並不以參與國事為榮耀和感激。田墨軒們難免食古不化,在現實的政治麵前無論胡子多長依舊幼稚。在一個太平歲月中,或許還有他們存在的空間,而在一個矛盾尖銳的時代,他們注定走進曆史的陰影。原著中田墨軒在興凱湖農場中的表現,展示的就是這種精神在末路中的光芒。田墨軒用自己最後的一點食物救了老K,然而根本不會平等看他。我們可以說田墨軒從思想上對人不平等,這是他的局限。然而,田墨軒就是田墨軒,他認定了的事情,你無法改變他。田墨軒根本不屑改造,他的死,死於一種殉道的精神,這隻不過是多少代殉道者們故事的一個輪回,而不在乎對象是誰。寧可肉體消亡,也不放棄精神的獨立。你可以說他冥頑,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堅定。田墨軒和布魯諾不一樣,但又有一樣的地方——這在於他們都是孤獨的鬥士,都絕不向自己不接受的東西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