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光緒26年,幹支紀年庚子年11月15;即是公元1901年1月5日。這是古曆19世紀到數的第二個圓滿15,又是西曆新千年裏頭一個
15日腳——是個千不遭一的好日程。為趁這個日子,黃泥山地方有三對新人同一日擺開合巹宴。頭一家數新科舉人孔祥和;伊是孔老夫子的嫡傳子孫,年前,孔祥和在杭州鄉試時高中前三甲。紅榜放出,府城西安縣丞馬同知就把長女許配給伊。為了擇個良晨吉時,孔家掐日子挨時光,等的就是這一天。還有一人,姓汪名三牛,伊是財東裏正汪狗倪的長子。這汪家曆代男丁不旺。到了伊這輩,先生二胎囡妮。嚇得伊到處燒香磕頭,拜佛求嗣。好不容易第三胎生下兒子,取名三牛。這一年三牛17歲,去年剛成大人,汪家就迫不及待地到處托人保媒。在衢城北鄉上方峽口地段,找了一個門當戶對張姓人家的長女合了八字,慌裏慌張地趕上這個日子;邀約了親眾朋黨風光地擺開了酒席------還有一戶是雷家。這雷家世居黃泥山,連伊們本族人都不清楚,至今幾輩幾代。整個雷姓至今有五百多人丁。今日擺酒的人家是雷姓的一個大房——雷老標的長子——廿七歲的雷石頭。雷家雖世居此地,光景卻越過越爛。早些年擁有的一些土地,寅一點卯一點地割給了別人。至眼前,一家八張飯口,隻剩下四間瓦屋三間茅棚,二畝水田三畝旱地;一個老爺一個老爸一個老娘。石頭兄弟四個長成四堵門板山牆一樣的漢子,至如今還是四條光棍。因家境窮寒,雷老標夫妻忖破腦殼,刮盡腦漿都沒能給自己攏回一房媳婦。最終是六、七拾歲的爺爺出了個主意,東挪西借湊了三千文錢,在本村本姓本族,一個多女的人家屋裏買了個童養媳回來。在家養了七年,新媳婦今年15歲,三個月前來了紅信,為了這個日子,雷家也清清淡淡地邀了幾桌近親,為石頭圓房。
三日前,黃泥山就鬧熱起來。孔汪兩家的一些遠地親朋,東一群西一簇地攏聚過來。到了正日,孔家門口的官轎車馬,把村裏的弄堂過道都塞滿了。這讓汪家很堵心,因為汪家在村子的西頭,過往的客人需得經過整個村方。擁堵的車馬擋了汪家的道。要不是孔家,汪家父子早把人家的馬趕了轎踢了。
巳時,一乘白馬德隆德隆朝黃泥山過來。當馬蹄踏上黃泥山鵝卵石鋪設的村道時,汪狗倪的侄子汪吊子,天老遠,一見那匹白馬就追迎上去。伊今日的職責是迎賓。那匹白馬這一帶人太熟悉了——那是本鄉團練所何團首的專門座騎。何團首是這一帶最大的官,伊為人活絡、依仗府衙裏的一個遠房親戚攀上了官府,拜在官渡鎮巡檢的門下,拉起一幫人自立山頭,辦起團練所自封團首。伊是汪狗倪家今日最稀貴的上賓。早在幾年前,汪家就邀何團首當兒子結婚時來坐鎮捧場。這幾年汪家發跡了,攀的朋黨也不是常人。這些年何團首沒少得汪家的好處。光叫汪狗倪當上黃泥山等三莊的裏正一項,就得了幾個大的元寶。其他年年節節的朝貢就不消說了。汪何兩家交的是——一個有錢一個有權。有權又有錢就能玩得轉天……汪吊子且蹦且跳的到了何團首馬前。馬上從兜裏摸出一盒駱駝牌洋煙卷敬了一支上去:“何團首來得早啊,汪老叔叫吾專門候著您呢,辛苦了,請抽煙呐。”說著話汪吊子伶俐地牽了何團首的馬繩。將馬繩夾在腋下,從兜裏掏出一盒稀見的美女殼洋火盒,推開拉屜,撩起一根火柴劃出火花,雙手捧給了何團首,何團首彎低了腰,深吸一口氣,點燃了煙;直起頭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說:“走吧。”
汪吊子牽著馬,哈著腰從前頭走著,不一會就進了村。看見了道上的轎乘馬匹,何團首思忖著:“誰家這麼大排場?轎馬都壓到了這裏了……”想著,隻聽見汪吊子在前頭嚷嚷著:“讓開去讓開去,別擋了何團首的馬”。伊的叫聲招來了幾個陌生的麵孔回頭瞪了幾眼,卻沒人讓行。汪吊子顯了惱,叫了起來:“長耳朵了沒?!這是何團首的馬,擋道也不看個人頭,讓開讓開!”這回,那幾個回頭的陌生人,連頭也不回看了。這回惱的不是汪吊子了,何團首在馬上發起了火:“誰家的野狗沒個規矩,把道都堵死了還不讓開!”
無緣無故的遭了一頓罵,那幾個生麵孔同時回過頭來,幾雙眼睛同時稱著何團首的斤兩,少許,有一穿洋衫的主發話了:“哪裏來的野驢在這此放臭屁。”何團首一看對家的陣勢噎住了。汪吊子慌忙叉上前:“碼頭主,抖啥呢?這是何團首……”“團首算個蛋!”穿洋衫的人搶過了汪吊子的話茬,絲毫不把人往眼裏放。汪何兩人頓時一陣發懵。不要說何團首,就是汪吊子也沒受過這樣的氣。在這方土地上不要說是受人欺侮,隻要伊們不去欺侮別人那就是老佛開眼。今日遭此搶白誰能受得了?汪吊子立馬跳了起來:“狗日的皮賤骨癢了不是?找抽呢!”說著就擼拳挽袖找架打。聽到了不是和氣的聲音,有許多人圍了上來,有認得何團首的一個孔姓子侄,連忙跑到孔家大屋裏找孔祥和:“不好了,怕是有人要打架了,快去看看……”孔祥和正陪幾個城裏來的客人,坐在上房喝茶嗑瓜子。聽說要打架,連忙從座上躍起:“誰這樣胡來”急忙趕了出去。幾個城裏的客人也紛紛跟了出去。老遠看見了何團首坐在馬上連吼帶叫。幾個人急忙分開人眾,趕將前去。隻見穿洋衫的那個人正和汪吊子相互扭著前襟。孔祥和連忙大叫:“都給吾放了手,這能打架嗎?今日是啥日子?”話落人已到了兩人跟前:“王老弟啊,收手,啥過不去的事吾來承擔。汪兄弟你吾同戴一個日月,這是吾的同窗年兄,啥事都好講,不可動粗”說著,伸手掰開兩隻扯在一起的手。這時,那幾個跟來的城裏客,有一人叫了起來:“這不是何團首嗎?都嬲到自家人頭上了”來人這麼一嚷,何團首聞聲望去,既刻從馬上下來,抱拳當胸道:“得罪得罪得罪了……”畢恭畢敬的朝那人賠禮:“徐大人原來是你啊,你們這是……?”一看兩人如此相熟,孔祥和連忙作揖道:“得罪了何團首,今兒是小侄成家的日子,邀了幾個客人不想阻了團首的道,實在對不住。”何團首看看陣勢馬上見風扳舵:“吾說呀,孔家老侄你的架子也忒大了,這樣的喜事就不通個氣,紅包再小,你也得讓何老叔弄杯酒喝不是?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咋地?”那個被稱為徐大人的人朝孔祥和看了看說:“外甥官呐,你有失檢點了不是,連何團首你都忘了請,你這酒擺得也忒缺份量了。還好機緣未盡,何團首正好撞上,那就一塊請了咋樣?”說著,丟了個眼色給孔祥和。聰明的孔祥和拾起話頭:“實在怕何團首公務繁忙,日前不敢下帖,正好今日團首得空,那就不必推脫了。”說著話就挽上了何團首的手臂。何團首臉上癢酥酥的不知如何是好,那個徐大人也把一條膀臂套住了他的另一條臂膀,生拉硬拽的往家裏請。何團首雖然心裏不情願也隻得依了。因為,那個徐大人是伊的頂頭上司——西安縣僉事。打事情一開始何團首心裏就窩著火。這孔家也忒不把人放眼裏了。在伊的地麵上辦這樣的事連個招呼都不打……伊口裏不說心裏怨道:“好的,總有一朝要撞到自己手裏的……”
何團首被人半拉半推的請走了,這可急壞了汪吊子,伊急切的在後頭叫道:“何團首,吾汪老叔在家等著您呢……您——”
“哦——這樣好了,你把馬牽去跟你老叔話一聲,說吾先到孔家吃個飯,晚間大席吾再過來。”何團首回頭交代了汪吊子,汪吊子垂頭喪氣的牽著馬……待到汪吊子把馬牽到汪家門頭時,汪三牛一看到汪吊子的樣子就問:“哥唉,何團首呢?”汪吊子正好一肚子氣沒地方去:“你去問孔家的。”不理不睬的把馬栓在門口的大青石鼓上,徑直走向裏屋。堂上早已排開了席麵,一屋的客人,就等何團首到來開飯檔。上堂兩桌主席坐的都是官渡鎮各村的都長裏正和團練所裏的幾個頭頭,汪狗倪正陪著他們聊天,一看汪吊子的樣子心裏就打咯咚,忙問:“何團首呢?”
“何團首被孔家搶走了”汪吊子這個三十好幾的大男人眼窩裏汪汪的來水了。汪狗倪一看情勢把汪吊子叫到新人房裏,合上房門問:“出啥事了,慢慢講,講清楚。”汪吊子把事情直直白白的說了一遍。汪狗倪聽著聽著,臉上的皮好像被人揭了一層又一層,伊不知該怨誰。咬牙切齒的罵了一句:“姓孔的也忒霸道了……”窩著氣看著窩窩囊囊的侄子不解氣的罵道:“平日裏看你千能萬能,真正到桌麵上了全散架了,真是個沒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