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吊子爭辯道:“吾有啥辦法,人家有當官的,又有城裏的,人又那麼多,吾隻手難敵雙拳,人家有八隻手十隻手,吾就是老虎也叫人打趴了……”
“好好好,你啥也別說了委屈你了,你去招呼客人開桌吃飯好了……”汪狗倪無可奈何的吩咐侄子,獨自一人坐在房裏生氣。自從伊自己舉自己的事以來,一直都是伊在欺侮別人,還沒有遭受到別人的欺侮。今日的事讓伊喉嚨裏噎了顆鐵核桃,想吞吞不下,想吐吐不出——憋氣啊!
孔家的飯桌上,孔祥和陪著幾個主要的客人在上堂酒碗交織,何團首和徐大人被按在上橫,孔祥和在下首作陪。席間,何團首還在抱怨:“孔老侄啊,不是何叔數落你,你是讀書人,有文化,禮俗曉得比吾多。這麼大的喜事紅帖不給一個,那粗話你總得傳一句吧。像老侄這樣的喜酒,吾再忙的公務也得放一邊去,這真是你的不是了……”
孔祥和被何團首這一說,真的感到不安,伊跟何團首平日裏根本沒有什麼交情,伊隻知道官渡鎮目前舉事的是個何團首。人長得高矮胖瘦一概不知。這些年,伊都在衢州城裏西安縣學——《鹿鳴書院》讀書。寒暑兩假除了溫書就是串親戚,根本不管社會上的各項雜事。因為,天塌下來有雙能幹的父母頂著。伊隻要一門心思讀好書,考個好功名,其它的就不再是事了。伊不管社會上複雜的人際關係,也看不起俗人世間的交情。憑他的稟性,他孔家的家風,不願結交官痞無賴。直至今日,孔廟的大門口還立著一塊碑石——“來官不迎,去官不送,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的禮儀。他的家學淵源——“學而優則仕。”隻要有好學問,其它的都不重要了。之所,像何團首這樣的土地官伊不放在心上,連伊的父親孔瑞雲也不會巴結他們。這就是孔家的家風。何團首這番埋怨的話使他很難堪。伊連忙起身端著酒碗道:“多謝何叔看得起小侄,小侄這廂給何叔賠禮了,吾自罰酒一碗”;說完,不顧自己不怎麼的酒量,仰頭一口悶下了半碗米酒。何團首看到了人家的誠意,這才臉上有了喜色,從懷裏掏出一個紅紙包來:“老侄啊,你不把何叔放在心上,可何叔卻在意於心呢,吾早已為你備下了這份薄禮,別嫌少,收下。”說著,故意重重的往桌上一放。隻聽得“嘭”一聲,紅紙炸破了,一堆龍洋散在桌上,少說也有廿來個。這是很重的一份禮了,何團首為了在自己的上司麵前巴結上司的親朋,打落牙齒和血吞。把原本預備給汪家隨禮的兩塊大洋的紅包拆開,把身上盡帶的龍洋全都包了進去。這份大禮讓在座的每個人都吃了一驚,不明底細的還認為何團首是個大方闊氣的人,普通隨的禮,就讓一戶四口家庭能過上一年的節儉日子。這份大禮一顯,桌麵上一陣靜默,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定在散落的銀元上,讓有的人真覺得沒臉坐在這裏吃飯。自己的那幾個銅鈿和何團首比起來,真的連份茶錢都不夠。何團首看把大家都震住了,得意的咧嘴一笑,滿口黃牙一撇,:“為了表示吾對老侄的器重,這點錢不算啥的,隻是心意心意……”
“你的心意忒重了。小侄真的受之有愧……”孔祥和想不收這份禮,卻不能駁人的麵。他也耳聞了一些何團首到處搜刮,惜子如命的故事。受這種人的短,怕是日後要吐骨頭的。但是,打人不挨臉笑的,拒錢不拒隨禮的。孔祥和滿腹心思的叫來了理事的本家大伯:“大伯,煩你把何叔的禮金收好”
專門負責收禮登記的大伯過來了敬了一盅酒,然後雙手攏起桌上的銀元對何團首道:“何團首真的太客氣了這麼大的禮……”
“沒啥沒啥,隻要大家開心這點錢算不得啥”何團首不當回事的一句帶過。隻是,他把眼睛對著孔祥和道:“賢侄,家裏來了這許多馬呀轎啊的,你看是不是找個地方擱置擱置?別擋了人家過路。”
對這點要求孔祥和馬上允諾:“這事老叔不提侄兒後半日也會叫人統統歸置到祠堂去的,吾也不想礙著人過路!”
“這就對了,吾說老侄是個讀書人,果真是個眼睛洗開的明白人,這樣對大家都好,吃罷飯就不用吾再提了……”何團首狡詰的朝孔祥和一丟眼,露出了他官場上的手段,道路不清空,怕是下午汪家過門的彩禮擔沒地方過,到時指不定又會鬧出什麼事情來。這顯現了這個文化不高,卻謀事過人的何團首處事能力,什麼事伊總是走一步看三步。這時的何團首終於放開了手腳在酒桌上呼風喚雨。伊有著一副好酒量,最多的時候半日裏咽下三斤多頭道的蕎麥燒,那都是五十多度的烈性酒,陪伊的七八個人全都躺在了桌子底下。唯有伊借著酒瘋到處尋人幹杯。伊一見酒啥事都丟得開,因為在酒桌上伊從未遇到過真正的對手。隻有在酒桌上,伊才能顯示出過人一切的本領。那才叫風光,那才叫男人。因為有個上司在,起初伊還有些拿捏,收著稟性裝著斯文,敬上司的酒:“徐大人,吾知你不擅酒,但今日這好日子,在這樣的場合裏,下級無論如何都得敬你一碗”說著人立起,雙手把碗舉在胸前,等著徐大人喝酒。弄得徐大人不得不站起來:“哎呀,何老兄,你清楚吾是不擅酒的還來這個,這不是要吾的醜嗎。”
“酒桌上沒大小,你問問在場的各位朋友,如果大家同意你不吃,吾就準你不吃,你問問大家,問問。”說完話何團首做好了喝酒的姿勢,單等徐大人一端碗一碰杯。徐大人沒了辦法隻得端起了碗:“這樣好了,十個指頭有長短,酒量有大小,吾就舍命陪你一碗,下不為例可好?”
“痛快。”何團首一聲爽叫,一仰頭把酒倒進了肚子裏,把空酒碗在半空反扣過來,不見一滴酒滴下,那動作真像變戲法,讓在場的暗暗叫好。徐大人見何團首飲幹了酒,沒辦法一大口一大口的吃著酒,分著四五次才把酒碗裏的酒喝光,酒水在他的嘴裏又苦又辣,伊連忙叉了塊肥肉塞進嘴裏,咀嚼了一通解除酒氣,拿勺子舀了幾勺湯到空酒碗裏,慢慢地以湯洗喉泛解酒味。
見有人空著碗,專伺倒酒的“壺瓶蹲”孔祥和的本家叔叔,這人也有二斤燒鍋的量。今日見何團首自己挑事,就起意想稱稱何的斤兩,趕忙抓起桌子底下的錫瓶酒壺給何團首倒滿了酒:“何團首呐,今兒你在上首,歲也最大,位也最大,那你就一路子敬過來咋地?”
“你不提吾也要敬呢。”何團首不客氣地的端著酒碗,對著上午跟他吵架的穿洋衫那人說:“這位朋友,古人雲不打不相識,吾姓何,你貴姓?頭晌的事吾先向你賠個不是,吾就先幹為敬了”話完,不管人家的態度就把酒倒進肚子。那穿洋衫的人急忙從座上站起,陪著端起酒碗正想說話人家已經喝空了酒碗,倒弄得伊十分局促:“何團首真是大人大量,小侄姓王,家在衢城上埠頭,是孔兄的書友,今日結識何大人十分有幸,早間的事望何大人包涵,小侄這就賠禮”話落一口悶幹了酒碗。何團首一看人家不示弱的樣子,心中不悅,伸手朝“孔壺瓶”要酒壺:“孔老弟把酒壺給吾,吾要跟這位王賢侄獨幹一壺。”
“孔壺瓶”不給何團首酒壺:“團首你今日是大輩哪能叫你篩酒,你隻管盡性吃酒,勞力的事有吾呢。”說著就分別給倆人的碗裏倒著同樣溢滿的酒。何團首馬上就端起滿滿的酒碗:“來王侄,再幹一個”不管人家願意不願意搶著跟人一碰碗,又把酒倒進肚裏,如此三番,一人三碗下肚,王姓書友的臉上紅潮泛起:先從兩頰繼而眼睛,再後耳根直至項頸都紅成一片。讀書人沒遇到過這樣的場合,計有兩斤米酒下肚,對他來講早已過量,覺著胸口發燙,胃裏發脹,想控製著不想讓自己失態。可那強烈的酒勁使他惡心想吐,伊起身離座,“失陪一下”就朝門口跑去,剛到天井就“嘩——”一下全噴了出來。
在座的一片寂靜,何團首暗攏著得意,等姓王的回到座上說:“王賢侄對不住了,早知你酒量這樣淺,吾就不讓你喝了,吾自罰一碗向你賠罪。”說著硬奪了“孔壺瓶”手中的酒壺給自己滿倒了一碗酒,一抬頭一口幹了。
何團首把場麵完全震住了,誰都怕被伊挑上,場麵有些發澀,孔祥和站了起來:“何叔你真是大本事,這酒對你來說真的連水都不如。吾這幾個書友都不怎麼吃酒的。吾還沒給介紹呢,不慌,這是吾失檢點了。吾先吃完碗裏的酒自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