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既有天生的美質,又有自由的美德;它不在我們所能強製或幽禁的那些奴隸之列。它無拘無束地生活在我們的池沼裏,如果它不能享受到足夠的獨立,使它毫無奴役俘囚之感,它就不會逗留在那裏,不會在那裏安頓下去。它要任意地在水上遍處遨遊,或到岸旁著陸,或離岸遊到水中央,或者沿著水邊,來到岸腳下棲息,藏到燈芯草叢中,鑽到最偏僻的灣汊裏,然後又離開它的幽居,回到有人的地方,享受著與人相處的樂趣——它似乎是很喜歡接近人的,隻要它在我們這方麵發現的是它的居所和朋友,而不是它的主子和暴君。

天鵝在一切方麵都高於家鵝一等,家鵝隻以野草和籽粒為生,天鵝卻會找到一種比較精美的、不平凡的食料;它不斷地用妙計捕捉魚類;它作出無數的不同姿態以求捕捉的成功,並盡量利用它的靈巧與氣力。它會避開或抵抗它的敵人:一隻老天鵝在水裏,連一匹最強大的狗它也不怕;它用翅膀一擊,連人腿都能打斷,其迅疾、猛烈可想而知。總之,天鵝似乎是不怕任何暗算、任何攻擊的,因為它的勇敢程度不亞於它的靈巧與氣力。

馴天鵝的慣常叫聲與其說是響亮的,毋寧說是渾濁的;那是一種哮喘聲,十分像俗語所謂的“貓咒天”,古羅馬人用一個諧音字“獨楞散”表示出來。聽著那種音調,就覺得它仿佛是在恫嚇,或是在憤怒;古人之能描寫出那些和鳴鏗鏘的天鵝,使它們那麼受人讚美,顯然不是拿一些像我們馴養的這種幾乎喑啞的天鵝做藍本的。我們覺得野天鵝曾較好地保持著它的天賦美質,它有充分自由的感覺,同時也就有充分自由的音調。可不是麼,我們在它的鳴叫裏,或者寧可說在它的嘹唳裏,可以聽得出一種有節奏有曲折的歌聲,有如軍號的響亮,不過這種尖銳的、少變換的音調遠抵不上我們的鳴禽的那種溫柔的和聲與悠揚朗潤的變化罷了。

此外,古人不僅把天鵝說成為一個神奇的歌手,他們還認為,在一切臨終時有所感觸的生物中,隻有天鵝會在彌留時歌唱,用和諧的聲音作為它最後歎息的前奏。據他們說,天鵝發出這樣柔和、這樣動人的聲調,是在它將要斷氣的時候,它是要對生命作一個哀痛而深情的告別;這種聲調,如怨如訴,低沉地、悲傷地、淒黯地構成它自己的喪歌。他們又說,人們可以聽到這種歌聲,是在朝暾初上,風浪既平的時候;甚至於有人還看到許多天鵝唱著自己的挽歌,在音樂聲中氣絕了。在自然史上沒有一個杜撰的故事,在古代社會裏沒有一則寓言比這個傳說更被人讚美、更被人重述、更被人相信的了;它控製了古希臘人的活潑而敏感的想像力:詩人也好,演說家也好,乃至哲學家,都接受著這個傳說,認為這事實在太美了,根本不願意懷疑它。我們應該原諒他們杜撰這種寓言;這些寓言真是可愛,也真是動人,其價值遠在那些可悲的、枯燥的史實之上;對於敏感的心靈來說,這都是些慰藉的比喻。無疑地,天鵝並不歌唱自己的死亡;但是,每逢談到一個大天才臨終前所作的最後一次飛揚、最後一次輝煌表現的時候,人們總是無限感慨地想到這樣一句動人的成語:“這是天鵝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