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馬克·吐溫

休息的時候,我們不時觀察辛勞的螞蟻如何工作。我並沒在它身上發現什麼新的東西——肯定沒發現任何足以改變我對它的看法的東西。講到智力,在我看來,螞蟻這家夥的確莫名所以地受到了人們的過譽。比如說,許多夏天,本來該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的,我卻去觀察它;然而,我好像始終沒有發現一個活螞蟻比一個死了的更具有些微的理性。當然,我指的是普通的螞蟻;我沒接觸那些神奇的瑞士螞蟻和非洲螞蟻,它們會進行表決,擁有久經訓練的軍隊,使用奴隸,討論宗教問題等。那些特殊的螞蟻也許完全像博物學家所描繪的一樣,然而,我有理由相信,一般的螞蟻都屬欺世盜名之徒。當然,我承認它是辛勞的;它是世界上工作最賣力的生物——那也隻是在有人觀看它們的時候如此——然而,它那份愚蠢勁兒卻是我瞧不入眼的。它出來掠取糧食,它捕獲到了食品,可是,此後它又做些什麼呢?回到穴裏去嗎?不——上哪兒去都行,就是不回到穴裏去。它不知道它的穴在哪裏。它的穴也許隻離開它三尺遠——但那不管事,反正它就是找不到它。

前麵我已經說過,它捕獲到一件東西;那東西一般無論對它自己或者對別人都是毫無用處的,那東西往往比其應有的體積大六倍。它找到一個很不稱手的地方,一把揪住了它。它使大勁把它舉起,然後開始搬運,不是往穴裏搬,而是朝相反的方向走,不是從容不迫,運用智慧,而是發了瘋似的急趕,雖然那樣隻會白白浪費了它的氣力。它被一個小鵝卵石擋住了路,它不是繞過了它,而是倒退著向上登,把它的捕獲物跟著往上拽,在小鵝卵石的另一麵翻滾了下去。它氣憤地跳起來,踢去衣服上的塵土,向手上啐一口,惡狠狠地揪住它的捕獲物,把它又是往這麵猛力地拉,又是往那麵使勁地扯。有一陣子把它向前推,然後又掉轉了屁股;有一陣子把它從後麵拖,舉動越來越狂暴;過後不久又把它掀到空中,朝完全另一個方向一路使大勁掙紮過去。它碰上了一莖雜草,它從來不會想到繞過了它,不,它非爬過去不可。於是,它果然爬起來,拖著它那毫不價值的捕獲物攀到了頂巔——它做這樣聰明的事,有如我背著一袋麵粉從海德堡去巴黎,卻繞道攀登施特拉斯堡的尖塔一樣。它爬到了上麵,發現那地方不對頭,於是它隨便瀏覽了一下風景,接著,或者是爬了下來,或者要滾了下去。然後再一次出發——這一次仍像往常一樣,又朝一個新的方向走去。

半小時後,它在離開出發點還不到六英寸的地方停下,卸下了它的重擔。在這段時間裏,它走遍了周圍二碼方圓的地區,攀登了所有它遇到的雜草和小鵝卵石。這時候它拭去腦門子上的汗,揉了揉胳膊和腿,然後,仍像以前那樣狂奔疾走,又漫無目標地趕它的路去了。它穿過許多曲曲彎彎的地方,後來又碰上了原先的捕獲物。它已經忘了以前曾經見過的這玩意兒。它四麵望了望,看哪一條是不通往自己穴裏的路,然後抓住了它捕獲的東西,沿那條路出發。它重複了原先那些雷同的經曆,最後它停下來休息。

這時候一位朋友走過來了。朋友明明是在說,一隻陳年的蚱蜢腿是十分高級的獵獲物,問它那是打哪兒來的。顯然,物主人已經記不清它是打哪兒得來的,但是猜想它是“在這兒附近什麼地方”找到的。顯然,那朋友答應幫它搬運回去。這時候,出現了獨特的蟻性(這裏我無意中使用了一個雙關語)的見識,它們揪住蚱蜢腿相反的兩頭,開始使出全力朝兩個相反方向拚命地拽。過了不多一會兒,它們停下來休息,並且一起商量辦法。它們確信有什麼地方不大對頭,但是怎麼也弄不明白那是怎麼回事。接著,它們又開始拉扯起來,動作完全像剛才一樣。而結果也是一樣。接著是彼此責怪。顯然,每一方都怪對方妨礙了工作。它們上了火,吵到最後打起來了。它們揪成一團,有一會工夫都在咬對方的下顎,接著,它們在地上打滾,最後一隻螞蟻丟了一個觸角,也許是丟了一條腿,不得不蹭到一邊去恢複創傷。後來它們言歸於好,又開始像原先那樣癡呆地進行工作,但是那隻瘸腿的螞蟻老大吃虧,無論它怎樣使大勁拽,另一隻螞蟻仍舊把那勝利品連同吊在末端上的它一起拉了過去。它不肯服輸,仍舊揪著不放,一路上每一個阻礙物都碰傷了它的小腿。後來,那條蚱蜢腿又一次被拖著走遍了那塊老地方,終於被丟在了它原來所在的附近。兩隻汗流浹背的螞蟻若有所思,把它檢看了一陣,認為幹蚱蜢腿根本是破爛貨,於是它們分道揚鑣,看自己能不能找到一根舊釘子,或者其他什麼東西,其重量足以讓它們進行一番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