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心裏所辟的“虎”是否這一隻有形的“虎”?還是別的使農村貧窮的無形的“虎”呢?也許是另一回事。那是更久遠了,我出世還不久,母親隻有二十多歲,正當豐盛的年齡。我家曾弄到一隻虎。這是祖父和他的同年們在山上打得的還是別人打得的,不得而知。我從幼便天天看到懸在廓前的一顆虎的頭骨。這骨頭,同著兩把銅錢劍,被人家搬來搬去,當作鎮邪的東西。譬如什麼人著妖精迷了,夜裏化作女子來伴宿啦,什麼人在野外歸來,驟然得病啦,便把這兩件法寶借去。憑著猛虎生前的餘威和銅錢劍上曆代帝王的名號壯了病人的膽,因而獲得痊愈的事也許不是沒有,這虎頭和銅錢劍便愈走愈遠不知下落了。

關於那隻虎的獵得和處理傳說了好些年頭罷——鄉間的故事是那末少,而他們那麼喜愛!正如他們有著健啖的腸胃,需要豐盛的酒肉,他們需要許多資料來充他們的精神的糧食——可是待我長大,他們便不常談起了。我也隻剩一些朦朧的記憶。

幾年前一位甥女出嫁,母親在臨睡前打開箱子,想找出什麼送嫁的東西。最後她拿出一串項鏈,上麵懸著幾個虎爪和虎牙,還綴有小小的銀鈴。這是她親手在虎掌上挖下來的,也曾圍過我的項頸。當她把這串銀鏈放在掌上,作著長長的諦視時,我仿佛看到她出神的臉色的變容。鬢邊有了白發的母親重想起嫁後不久用小刀剜著虎爪時的年青時代,心中湧起甘的或是苦的一些什麼滋味?像我做孩子的是不能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