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石阡縣城，原本是灰蒙蒙的顏色，這一天，卻有了飄動的紅色。一串串鞭炮淩空炸響，歡慶的鑼鼓聲震耳欲聾，紅二軍團大隊人馬邁著整齊的步伐進城。很多老百姓好奇地圍觀，人們興奮地議論著，指點著，對麵前經過的隊伍品頭論足。
行進的隊伍中，丁順清背著一些炊具，牽著一頭馱著鐵鍋等大件炊具的騾子，自豪地走過來了。這一帶離他的家鄉不遠，自從和老婆龍成英、女兒小婉分手後，老丁一直沒得到她們娘倆的任何消息。有一回，在行軍路上遇到兒子丁天娃，老丁問娃兒，娃兒也說不知道。老丁入伍後，一直很快樂，不知她們是死是活，這是老丁快樂之餘最掛心的一件事。
老丁走過去了，他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妻子女兒這個時候已經進入人群背後的一條小巷裏，龍成英幾乎是拖著小婉，氣喘籲籲跑來。大冷天的，她們卻穿著破爛不堪的單衣，身上臉上顯得很髒亂。小婉跌倒了，龍成英伸手把她拉起來：“快快！隊伍快過完了！……”
丁順清隨著隊伍過去了。
母女二人終於來到大街上，分開麵前的人，鑽進圍觀的人群裏，瞪大眼睛尋找著。小婉說：“媽，咋看不見我爸我哥他們呀？”
龍成英眨巴著眼睛：“不會過去了吧？我這眼睛，咋就覺得眼前的人都是一模一樣啊……”
隊伍繼續源源不斷地經過，龍成英、小婉焦急的張望著。騎兵隊伍過來了，人們更興奮了。突然，賀龍騎著棗紅馬出現，他不時地衝圍觀的人群招手。在他身後，是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羅揚和丁天娃等人。
小婉眼尖，先看到了賀龍和哥哥，她大聲說：“媽！快看，是賀老總，還有我哥！”她跳著腳，大聲呼喊，“哥！哥！賀老總！……”
龍成英一愣，眼淚奔湧而出：“是你哥麼？老天爺保佑，你哥還活著啊……”她模糊著淚眼，“你哥在哪？賀老總在哪？……”
小婉指給龍成英看。龍成英揉眼睛，開始怎麼也看不清，後來終於看清了，她大聲地叫喊：“天娃！我的兒！……”
她們的呼喊聲被嘈雜的聲音所淹沒。賀龍、丁天娃的坐騎從她們麵前過去了，母女二人在人群裏穿行，不停地呼叫著。身邊的人望著這兩個衣衫襤褸亂喊亂叫的女人，以為她們是瘋子，有人取笑她們，她們什麼也顧不上了。
眼看著丁天娃保護著賀龍等人進入了縣城中心的天主堂，便沒了蹤影。龍成英領著小婉，跌跌撞撞來到天主堂大門口，持槍的哨兵伸手攔住了娘兒倆，任她們怎麼說，人家就是不讓進去，說這裏是司令部，外人一律不準進入。
龍成英就和女兒商量，隻能在大門口等了。
北風呼嘯，天寒地凍，娘兒倆瑟縮成一團，睜大眼睛，望著進進出出的軍人。哨兵看不下去，就勸道：“老鄉！大冷天的，快回家吧！”
龍成英、小婉固執地搖搖頭。到了下午，在她們快要凍昏過去時，眼尖的小婉看到了哥哥，哥哥陪著賀龍在院子裏出現了！小婉什麼也不管了，拉起媽媽叫喊著就往裏麵跑，哨兵再次伸手攔住她們。娘倆跳著腳喊：“賀老總！天娃！……”
裏麵的丁天娃一怔，激動地說：“媽！小婉！……老總，是我媽和小妹她們，真是她們……”
賀龍也很驚喜：“快請她們進來啊！”
哨兵這才收回手。龍成英、小婉跌跌撞撞跑過去，她們泣不成聲，說不出話來，賀龍脫下大衣，披在小婉身上，心疼地說：“孩子，凍壞了吧。”
丁天娃脫下棉襖披在母親身上。賀龍道：“丁大嫂，快進屋裏說話。”龍成英抹著眼淚，連聲地答應著，隨賀龍進了一個點著炭火的大房子。進去後，賀龍叫丁天娃找來了幹淨的棉衣，讓龍成英和小婉換上了，又端來一點吃的，讓她們填填肚子。
龍成英的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她眼睛紅腫著，說：“你們走了後，民團見了紅軍家屬就殺，家裏的房子燒了，東西搶光了，我和小婉跑得快，差一步沒給他們抓著。我們娘倆躲到大山裏，吃野菜，啃野果，在山洞裏藏了一年多……好幾次差點讓野獸吃掉……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聽說紅軍要來，我倆從昨晚下的山，跑了八十多裏夜路……”
賀龍的眼睛也是濕潤的，他說：“大嫂，我家的房子不知道被反動派燒掉過多少次了！沒關係，隻要我們還活著，我們就跟反動派鬥到底！你看，你的兒子天娃給我當了警衛員，他打仗很勇敢，也長壯實了不是？見了麵，該高高興興！”
龍成英、小婉破涕為笑。丁天娃親熱地把小婉攬在懷裏。賀龍說：“大嫂，忘了告訴你，你家孩子他爸也好好的！當了炊事班長！”
龍成英激動得眼淚又下來了，她頻頻抹眼睛：“是嗎？老東西當上班長了……”
賀龍說：“丁娃兒，還愣著幹啥，快去叫你爸來啊！”
老丁到了天主堂，見到妻子和女兒，一家人免不了又流一回淚。
平靜的日子很快過去了，不幾日，蔣介石、陳誠調動十五個師，朝石阡一帶包抄過來。在前敵會議上，賀龍說，敵人來得太快了，這都是便水戰役沒打好造成的。任弼時說，如此看來，我們想在石阡地區創建新的根據地，已不可能。關向應說，石阡地區客觀條件也不利於我們長駐，這裏糧食缺乏，居民稀少，山高路險，紅軍難以在此地進行運動戰。任弼時說，看來是非走不可了。老賀，你看，往哪個方向走？
賀龍提出，隻能是往西，想辦法過烏江！
烏江能過得去嗎？
這個時候的二、六軍團，處境無疑是很凶險的，前麵有洶湧的烏江及沿江布防的重兵，身後有大批追兵，稍有不慎就會陷入絕境。好在朱德還惦記著他們。朱德對紅四方麵軍的事情插不上手，張國燾不給他任何機會，他就琢磨著對二、六軍團用用腦子。
這天，在四川懋功的紅四方麵軍指揮部，張國燾召集眾將領開會，他大發其火，吼道：“怎麼搞的嘛！這仗怎麼就越打越不順？毛澤東、洛甫、周恩來他們跑了，我們要是不打幾個好仗，怎麼能堵住他們的嘴？怎麼才能證明我們南下是正確的？回去都好好總結一下，爭取盡快打個大勝仗，誰的部隊要是再不爭氣，誰就把兵權交出來！散會！”
眾將領默默離開了，張國燾坐在那裏氣哼哼地抽煙，他的親信萬秘書拿著一張紙進來，小心翼翼地說，周恩來又來電了。張國燾惱火地說，是不是又敦促我們北上？不看！萬秘書說，是周恩來致電張主席，想把與二、六軍團聯係的密碼要過去。張國燾說，要密碼？不給！萬秘書請示，那怎麼給周恩來回電？張國燾沉吟道，你就告訴他，我們對二、六軍團各種情況甚為明了，完全可以幫助他們，勿念！
萬秘書領著張國燾的旨意退出，張國燾背對門，大口吸煙。這時，朱德進來了，苦笑一下：“國燾同誌，光發火也沒有用，先消消氣嘛！”張國燾不冷不熱：“是總司令啊，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