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接受護送小婉的任務後，鍾子明起初覺得很輕鬆。他，還有三個身強力壯的弟兄，四個大人護送一個小女孩，還能有什麼問題？就是背，也要把她背到目的地。然而他很快發現，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剛上山不久，小婉就病了，渾身冰冷，牙齒咬得格格響。四人輪換背著她往上爬。小婉咳嗽著，昏昏欲睡，有時還說胡話。鍾子明不停地說：“小妹妹，不要睡著，啊？睡著了，你的病會更厲害。”
本來隨著大部隊一塊走的，誰知來了暴風雪，視線受阻，人們就都走散了，這就加大了危險性。好不容易翻過雪山頂後，滿以為往下就順利了，鍾子明親自來背小婉，小婉伏在他身上，他覺得自己後背上馱著一塊冰。他要求那三個戰士，把辣椒水留一半給小婉預備著，他自己則一口舍不得喝。走著走著，他一口氣沒上來，腳下一絆，摔倒在地，小婉被甩了出去。他氣喘如牛，掙紮幾下，才爬起來。小婉卻清醒了，而且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居然利索地爬起來。戰士小黃要背她，她推開小黃的手：“我自己走……當兵的時候，我給賀老總說過的，我能爬山，不用你們背。”小婉踉踉蹌蹌往前走，鍾子明等人急忙跟上，他喊道：“小婉，你慢點啊！”
話音未落，隨著一聲驚叫，小婉不見了！原來她掉進了雪窟！鍾子明撲上去大叫：“小婉！小婉！”下麵有小婉微弱的哭叫聲傳來。鍾子明驚恐地往下看，似乎隱隱看到了小婉的影子，他鬆口氣：“還好，不算深……小婉！你等著，我下去救你。”他吩咐三個戰士，趕快解繩子。說著，他解下綁腿上的繩子。那三個戰士也解下來遞給他，他飛快地把繩子連接起來，對那三個戰士說：“你們拽緊這頭，我下去。”小黃說：“鍾班長，還是我下去，你在上麵指揮。”他想了想，說：“也好。小黃，一定把小婉救上來呀。”
小黃點頭，把繩子係在腰上。另兩個戰士從後麵抱住鍾子明，鍾子明一點一點把小黃放下去。小黃隨著飄落的雪團下到窟底，小婉哭著一把抱住他。小黃一邊解繩子一邊勸：“小婉別哭，小黃哥哥救你來了。”小婉懂事地不哭了，小黃把繩子係在小婉腰上：“小婉，閉上眼睛。”然後對著上麵大喊：“鍾班長！往上拉吧！”鍾子明的聲音隱隱傳來：“好……”
小婉離地了，越升越高，小黃欣慰地笑了。
地麵上，鍾子明小心翼翼往上拉繩子，終於，小婉露頭了。鍾子明等人一齊用力，把小婉拖到安全處。小婉緊緊抱住鍾子明。鍾子明的眼裏也溢出淚水：“你沒事就好，快鬆開手，我還得救下麵的小黃哥哥，啊？”小婉趕緊解下腰上的繩子，遞給鍾子明。鍾子明小心翼翼走到雪窟邊，把繩子丟下去：“小黃！看到繩子了嗎？”小黃的聲音傳上來：“看到了……”鍾子明問：“準備好了嗎？”“好了班長，拉吧。”聲音像是從地獄裏傳來。鍾子明和另兩個戰士一齊用力，突然，繩子斷了！鍾子明等人猛地後仰，撲通倒在地上。與此同時，大團大團的雪塊從雪窟口滑落，眨眼之間，雪窟被填平了！鍾子明等人絕望地叫喊：“小黃！……”
沒有回音。
小婉哭著上前：“小黃哥哥……”她跌倒了，昏迷過去。鍾子明一把抱起她。這時，狂風又起，雪團飛舞。鍾子明見狀，也顧不得雪窟中的小黃了，趕緊把小婉抱到雪山的一個避風處。小婉躺在鍾子明懷裏，仍處於昏迷中。鍾子明用力搖她：“小婉，你醒醒，你醒醒。誰還有辣椒水？”凍得渾身發抖的戰士小於遞過水壺，鍾子明往小婉嘴裏灌了一點，但是不管用，小婉絲毫沒有蘇醒的意思。鍾子明嚇壞了，小婉要是沒了，他怎樣向賀老總交代？他還不如死了好！好在這時，他的腦子還算清醒，他撕開軍裝，從衣服裏抽出一絲絲的棉花，兩個戰士見狀，也撕開軍裝，從裏麵往外抽棉花，一會就抽出了一大團棉花。鍾子明問：“你們誰有火？”兩個戰士搖頭。鍾子明說：“小於，你來抱著小婉。”小於攬過小婉，鍾子明摸出一粒子彈，塞進嘴裏，用力咬掉彈頭，壓進駁殼槍裏。然後，他困難地站起來，趔趄著拿著一小團棉花走到一旁，舉起駁殼槍對準棉花團，扣動扳機，一團火苗竄出來，棉花團點著了。兩個戰士興奮地望著鍾子明。鍾子明捏著冒煙的棉花團，坐回到雪地上，攬過小婉，把那一團微微燃燒的棉花放在小婉胸前：“小婉，快來烤烤火，一會就好了。小婉！小婉！”小婉微微睜了一下眼睛。小於卻閉上眼睛：“鍾班長，我走不動了……”鍾子明異常吃力地說：“小於、小田，你們往這邊靠靠，我們給小婉擋擋風。”三個人往跟前挪動一下，把小婉擋在中間。
狂風夾著雪花襲來，棉花團燃盡了。三個男人圍住小婉給她擋風，從高處看，仿佛是一朵盛開的蓮花。不知過了多久，賀龍拄著木棍，羅揚等人牽著棗紅馬急急趕過來。這時候風也停了，太陽懸在西天，絲毫沒有溫度，像一個冰冷的圓盤。羅揚指著一個方向說，老總，他們在那邊！賀龍說，我們快過去。他們奔了過來，突然地，幾個人都驚愣在那裏。
鍾子明、小於、小田三個人把小婉圍在中間，幾個人都成了雪雕！
賀龍扔掉手中木棍，一邊脫大衣，一邊上前。羅揚用力掰開鍾子明的胳膊，把小婉抱出來，送到賀龍懷裏，賀龍蹲下，用大衣緊緊捂住小婉，興奮地說：“還有救！小婉！小婉！好孩子，你醒醒……”
賀龍接過羅揚遞過的水壺，給小婉灌水。羅揚伸手一一試探鍾子明等三人的鼻息，他衝賀龍搖搖頭，然後指揮戰士們掩埋烈士。賀龍說：“等一下！”羅揚不解地望著賀龍，賀龍又道：“讓小婉再看一眼這些大哥哥們……小婉！小婉！你醒醒！”
片刻過後，小婉真的睜開了眼睛，她一下子全明白了，嘴唇哆嗦著，淚水奪眶而出。賀龍沉痛地說：“小婉，給三個大哥哥唱支歌吧。”
小婉點點頭，含著淚，輕輕吟唱——天涼了，起風了，離家的親人噢，你不要走太遠……在小婉的歌聲裏，賀龍、羅揚等人用手捧雪，掩埋了三位烈士。棗紅馬仰天長嘯，仿佛也在為烈士們送行。三座雪墳壘起來了，小婉撲到一堆白雪上哭泣，羅揚抱起她，放到棗紅馬上，和賀龍等人一起下山。
小婉的歌聲久久不散，在蒼穹和雪域高原之間激昂地回蕩……這個時候，在雪山的一隅，任弼時、關向應站在幾十座剛剛壘起的雪堆前，掏出手槍，對天連開三槍。而在雪山的另一側山坡上，肖克、王震也麵向幾十座剛剛壘起的雪堆，緩緩舉槍，對天射擊。
張國燾近來態度有所轉變，他私下裏透露，北上也是可以的。這天，他和紅四方麵軍總指揮徐向前、政治委員陳昌浩聯合主持召開師以上幹部會，他發表了書麵講話，其中講道：“現在和二、六軍團的會合迫近了，這將要更大地增強我們的力量。我們已派羅炳輝同誌率三十二軍前往接應。同誌們，我們四方麵軍和二、六軍團沒有任何政治上的分歧，我希望在臥薪嚐膽的時期，我們更加團結起來，堅決與敵人鬥爭到底！”
徐向前神色嚴峻地聽著，陳昌浩的神色較為平靜。張國燾繼續道：“關於北上問題，最近大家議論較多，我今天給你們透個底：北上，我看是可以的！”
眾人興奮地議論起來，張國燾示意安靜：“但是，我們四方麵軍北上，不是去陝北和老毛他們湊熱鬧，我們要單獨到甘肅，奪取河西走廊！”
眾人大都疑惑不解地互相對望著，徐向前神色愈顯凝重。張國燾又說：“河西走廊將是未來西北抗日局麵的交通要道，正是我們可以大顯身手的地方，而且也不致與一方麵軍擠在一塊，再發生摩擦……再說，建立西北抗日根據地，也有吸引陝北紅軍采取配合行動的可能。時間將會證明，誰對誰錯……”
朱德沒有參加這個會，但是張國燾把會議精神給他講了。傍晚，朱德回到住處，康克清興奮地迎上來：“老總，聽說張國燾同意北上了？”朱德搖頭：“克清，他所說的北上，並不是到陝北與中央會合，而是到甘肅去。顯然，他分裂黨的野心並沒有死……我和伯承同誌怎麼勸都不行，他召開會議，我們兩個連參加的權力都沒有啊！”“那怎麼辦呢？”“我就盼著二、六軍團快點來呀，他們來了，情況或許就會有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