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羅揚騎馬來到紅二軍團衛生部駐地，他跳下馬，賀彪迎上來。他問，餘秋裏呢？賀彪說，餘秋裏？他已經被老百姓抬走了！怎麼了？羅揚說，賀總指揮、任政委有令，餘秋裏要過江！賀彪說，那我們趕緊把他找回來。羅揚說，要快！
他翻身上馬，跟隨賀彪去村寨裏尋找餘秋裏。幸好，很順利地把他找到了。餘秋裏聽說賀總指揮、任政委專門為他下達的過江的命令，他當即就哭了。羅揚叫來兩個戰士，用擔架抬上餘秋裏就往江邊趕。兩個戰士抬著擔架，羅揚牽著馬，跟在後麵。擔架上的餘秋裏眼望藍天，淚流滿麵……離石鼓渡口尚遠，他們就看到有飛機從頭頂飛過。
江邊，部隊正一刻不停地過江，但是船隻太少了，進展緩慢，尤其是不斷有敵機來襲，影響了渡江的速度。滔滔江水中，一條小船靠岸。岸邊，一位紅軍指揮員吹響哨子，丁天娃攙著周素園，另外還有十幾個人鑽出樹林，湧向小船。他們匆匆地登船。一位船工喊道：“起航了——”
小船駛向深水中。就在這時，一架敵機突然竄出來，對著小船俯衝掃射，機槍子彈在江水中掀起一排排浪花。丁天娃用身體護住周素園，不幸左臂中彈。周素園大叫：“娃兒！”丁天娃說：“首長，不要緊！”敵機從空中折返，再次俯衝。丁天娃抬頭望天，對身邊的幾個人說：“不好……你們一定保護好周老！”話音未落，他縱身跳入水中，奮力往回遊。他爬上岸，從岸邊拿起一杆紅旗，揮舞著向前奔跑。敵機被丁天娃吸引，對著他俯衝掃射。丁天娃身上多處中彈，他撲倒，又爬起來，繼續揮舞紅旗往前跑。敵機追著他掃射。
行駛中的小船上，周素園失聲地大叫：“娃兒！……”
岸邊，又一串子彈射向丁天娃，他緩緩倒地。臨終的瞬間，他用最後的力氣，把那麵千瘡百孔的紅旗插入地上。
敵機終於飛走了。行駛中的小船上，眾人緊緊抱住失魂落魄、淚流滿麵的周素園。岸邊，那麵千瘡百孔的紅旗隨風搖擺……人們把丁天娃的屍體運過江，在對岸的山坡上為他樹起一座墳墓。賀龍、周素園、羅揚等人站在墳前，和丁天娃做最後的告別。賀龍的眼前不斷閃現丁天娃往昔的身影，仿佛又看到他被批準入伍後，他和父親一起向自己敬禮的樣子，還有他揮舞大刀衝鋒，以及製服棗紅馬的鏡頭……賀龍滿眼的淚水滾落下來。
周素園更是嗚咽不止，他顫抖著手，抓起一把黃土灑在墳頭上：“娃兒啊，為了救我一個老朽，十八歲的你，去了……白發人埋黑發人，讓老朽肝腸寸斷哪！”賀龍上前攙住周素園，深沉地說：“周老，節哀吧。你老哭壞了身子，丁娃兒地下有知，會難過的。像丁娃兒這樣的戰士，紅軍隊伍裏多得很哪！正因為有許多這樣的戰士，紅軍才打不垮，打不散，打不倒，對吧？”周素園鄭重地點頭。賀龍說：“我們最後再和丁娃兒告個別吧。”他們都戴上軍帽，緩緩地向著沒有墓碑的黃土，舉手敬禮。
離開丁天娃的墳墓，賀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吩咐羅揚馬上把鍾子明叫來。鍾子明精神抖擻跑到賀龍麵前，行個軍禮。好久沒有見到賀老總了，鍾子明心裏格外激動。賀龍望著鍾子明，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嚴肅地喊道：“鍾子明！”鍾子明一挺胸：“到！”賀龍說：“我給你布置一項任務。”鍾子明突然有些動情：“老總，我做夢都盼著，你給我布置任務哪……你就下命令吧！不管刀山火海……”賀龍揮手打斷鍾子明：“你聽著，不讓你上刀山，也不讓你下火海，我隻讓你帶幾個人，什麼也別幹，就給我保護好小婉。”鍾子明有些納悶：“保護小婉？”賀龍道：“記住，如果她有任何閃失，你永遠不要再來見我！去吧。”
鍾子明明白了賀龍的用意，敬個禮，嗓音深沉地說：“是！”他跑步去找小婉。能夠帶領小婉往前走，是他的幸福，是他的造化，他簡直太高興了。
沒追上紅軍，遠在昆明的龍雲居然比追上還要高興，他哼起一支家鄉的山歌，唱完了，仰天大笑。劉副官不解地望著他。傍晚，龍雲吩咐道，備車！我要去過橋園！“龍主席，您去過橋園幹啥？”“去吃那裏的過橋米線呀！”“為什麼？”“共匪過金沙江了，我料定他們不會再回來了，我雲南大地，可保平安嘍！所以我要吃他三大碗過橋米線慶賀一下，不可以嗎？”劉副官笑了：“龍主席高見！好，我馬上去叫車。”他走幾步，又停下，“龍主席，顧長官怎麼辦？”龍雲略一沉吟：“共匪一走，就用不著他在這裏指手畫腳了。他愛去哪去哪吧！”
當下他們來到過橋園，這裏是昆明有名的食府。一桌子人興高采烈吃過橋米線，龍雲吃得滿頭大汗。劉副官問：“龍主席，你說共匪過了金沙江，會去哪兒？”龍雲放下碗：“他們呀，隻有一條路，去四川與徐向前合股。”眾人均讚同。龍雲又說：“不過，要去川康，那幾座雪山，可是不好過的。你看我們熱得滿頭大汗，他們呀，說不定正凍得發抖呢！”
龍雲為紅軍渡過金沙江而高興，遠在康北地區的小城甘孜，朱德和張國燾也是高興得紅光滿麵。朱德猛地把雙拳擂在桌子上，大聲說：“好！賀龍、弼時同誌他們了不起啊！”張國燾興奮地說：“以這麼小的代價，就過了金沙江，真是沒想到啊！”朱德說：“國燾同誌，我提議，馬上給他們發個電報祝賀一下。”張國燾說：“很好！”他叫來萬秘書記錄，斟酌著措辭，道：“金沙既渡，會合有期，捷報傳來，全軍歡躍。”朱德接上說：“謹向橫掃湘黔滇萬裏轉戰、所向無敵的紅二、六軍團致以熱烈的祝賀和革命的敬禮！怎麼樣？”張國燾大笑：“很好啊！萬秘書，馬上發走！”萬秘書答應著，轉身走出去。張國燾意猶未盡：“總司令啊，今天高興，晚上好好喝兩杯。”
晨曦中，巍峨的玉龍雪山腳下，十幾口大鐵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鍋裏煮著辣椒水，每一口大鍋前，都有戰士排隊，往水壺裏灌辣椒水，氣氛很是熱鬧。盧冬生來回走著，大聲地喊道：“同誌們都聽著！不到關鍵時候，誰也不能隨便動一口！”
不遠處，賀龍、任弼時、關向應仰望直入雲霄的蒼茫雪山，神色嚴峻。李達介紹說，這一帶是青藏高原的南延部分，我們頭頂的這一座山，叫玉龍雪山，海拔五千三百多米，山高穀深，終年積雪。任弼時憂心忡忡地說，我們的敵人，已經變成了這座雪山。關向應說，部隊穿著單衣過雪山，一定會造成不少的傷亡，我們能做到的，隻能是每人發一壺辣椒水，和兩塊包腳的布。賀龍沉默不語，不停地吸他的大煙鬥。
太陽升起後，隊伍分成幾路向上盤旋攀登，蜿蜒不見首尾，陣勢極為壯觀。到了半山腰，就有很多人開始吃不消。
何梅和幾個女兵攙扶著挺著大肚子的陳琮英和李貞走過來。關向應迎上兩步：“何梅啊，你們能行嗎？”何梅喘著粗氣，用力點點頭。關向應說：“你們看，琮英、李貞同誌，肚子裏藏著的，是咱紅軍的後代，是未來的小紅軍，無論如何要保護好她們！”何梅說：“關副政委，你放心吧！”關向應說：“冬生同誌，我們兩人的坐騎，都獻出來吧。”盧冬生說：“好！”一揮手，警衛員把兩匹馬牽過來。關向應吩咐：“讓琮英和李貞同誌騎上。我跟你們一塊走。走啊，同誌們！”
他帶頭往前走去。
上山途中，周素園、張振漢一塊行動，幾個戰士拖著氣喘籲籲的周素園艱難往上爬。張振漢拿過水壺，喝一口辣椒水，擰上壺蓋，遞給一個戰士：“你們不用攙我，我自己能行。”他拄著木棍，獨自前行，追上周素園，喘著粗氣說：“周老啊，你沒見過這麼大的雪山吧？”周素園搖頭：“要不是跟著紅軍，一輩子都不會爬這樣高的雪山。紅軍讓老朽開了眼界啊。”張振漢道：“我也是越來越感到，紅軍真是無所不能啊！”周素園道：“正是。張將軍，你沒覺得嗎？紅軍有一股神力。”張振漢道：“神力？”周素園點頭：“快爬吧，天黑前要是翻不過去，我們報銷在這雪山上，以後可就見不到紅軍的神力了。”張振漢吃力地一笑：“好！”
他們奮力往上攀登。
在他們前麵不遠處，是賀龍以及他妻子等人。賀龍一手懷抱女兒的繈褓，一手拄著木棍，深一腳淺一腳，往上爬。羅揚攙扶著騫先任，和幾個警衛員一起，跟在賀龍身後。終於，他們爬到了山頂最高處，停下喘口氣，每個人喝兩口辣椒水。冷風吹來，透心涼，由於缺氧，人人滿臉漲紅。賀龍回望，爬山的隊伍淩亂成一大片，緩慢地往上蠕動著。他抬頭，天近在咫尺。他低頭，對著繈褓，感慨萬千地說：“女兒啊，你才幾個月，就上了這麼高的山，了不得呀！長大了，你一定是個勇敢的戰士！”
這時，太陽突然被陰雲籠罩，大團的雲霧飄來，視野裏一片白茫茫。賀龍大口喘息著：“不好，我們快下山！”
下山途中，雪花仍在飛舞。任弼時在兩個警衛員攙扶下，緩慢下行。前方，幾個戰士走著走著，突然坐在雪地上不動了，凝固一般。任弼時等人趕上去，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他俯身，把手伸到一個戰士鼻端，隨即搖搖頭。警衛員小劉蹲在一個小戰士身邊，伸手試了試，說：“首長！他還有氣。”任弼時奔到那個有氣的小戰士麵前，不由分說，脫下大衣，蹲下，把他捂住：“小劉，再給他灌點辣椒水。”小劉擰開水壺蓋子，往任弼時懷裏那個小戰士嘴裏灌了一口。片刻之後，小戰士動了動，睜開眼睛。任弼時欣慰地笑了笑。小劉說：“首長，你快把大衣穿上吧。我來攙著他活動活動，就好了。”任弼時突然傷感地說：“小劉，你們幾個先把這些犧牲的同誌簡單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