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龍科長又進來，把一封電報交給任弼時。任弼時快速看一眼：“是毛澤東、周恩來、彭德懷三人聯名發出的急電，指示我們趁乘胡宗南部尚未集中之時，迅速轉移為佳。”賀龍道：“事不宜遲，我們馬上轉移！”眾人當下行動，然而還是晚了一步。部隊在秋日的原野上急速行進，周圍傳來了隱隱的槍炮聲，氣氛空前緊張。關向應、李達騎馬追上賀龍、任弼時的坐騎，關向應勒住馬，通報說，分散在各縣的部隊，都遭到了敵人的襲擊，有的部隊已經失去了聯係。李達眼火冒火，說，據賀炳炎、廖漢生報告，紅六師十七團在康縣收攏不及，全團被敵人包圍，幾乎無一人突圍出來。賀龍痛心地扼腕道，前有胡宗南、毛炳文部的堵截，後有王鈞部的追擊，我們協同不好，處處被動挨打，損失不會小。但像這樣丟一個整團，從來沒有過！任弼時說，兩萬多裏的路都走過來了，眼看就要會師了，不論多麼艱險，都要冒死衝出去！賀龍豹眼一瞪，說：“對！告訴部隊，就按弼時同誌說的，為了會師，冒死衝出去！”
槍炮聲驟緊，敵人的主力從四麵八方包圍上來。賀龍等人衝身邊的戰士們大喊：同誌們！加快速度，為了會師，冒死衝出去！人們奮勇向前衝去。大部隊前進的路上，敵機瘋狂掃射，紅軍戰士一片片倒下。即使有敵機轟炸掃射，部隊也不能停下。就這樣冒死衝鋒，損失多少都顧不上了。激烈的槍炮聲中，王震騎在馬上，揮舞著大刀高喊：“同誌們！為了會師，冒死衝出去！”
人們呐喊著，迎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在一個丘陵地帶，一發發炮彈落在行進中的紅軍隊伍裏，戰士們紛紛倒下，活著的仍呐喊著前進。一發炮彈在賀龍身邊爆炸，硝煙過後，大白馬被炸死，賀龍卻不見了。警衛員們哭叫著尋找。小周撕心裂肺地呼喊：“賀老總！賀老總！你在哪裏呀？”
一堆黃土動了動，賀龍從土裏鑽出來，拍打著頭上身上的灰土。小周撲過去：“老總！你受傷了嗎？”賀龍活動一下手腳：“我沒事！你們哭什麼？快衝啊！”賀龍拔出手槍，又率領眾人往前衝去。
這一次的損失，比長征途中任何一次都大。幸好，他們還是衝出去了。
同時，張國燾命令他的部隊西進，部隊中反對他的力量越聚越大，他已經快控製不住部隊了。這天傍晚，張國燾站在離黃河不遠的一座山頭上，悵然地望著遠處。不多時，朱德和陳昌浩爬上山來。朱德說，國燾啊！中央連續來電，明令四方麵軍不得西渡黃河，你不能再猶豫了！陳昌浩說，而且經過偵察，黃河對岸已進入大雪封山季節，氣候寒冷，道路難行。張國燾揮揮手，停頓了許久，才道：“什麼也別說了，就按中央的命令，北上吧，我服從，服從……”
朱德和陳昌浩驚喜地對視一下。朱德說：“昌浩同誌，那就命令四方麵軍部隊，即刻北上，前往會寧方向，與一方麵軍陳賡同誌率領南下接應的部隊會合！”陳昌浩爽快地回答：“是！”
張國燾一個人偊偊下山，一邊走，他一邊從懷裏掏出一張地圖，撕碎，扔掉。正是那張他在甘孜舍不得丟掉的紅四方麵軍南下作戰示意圖。
金色的隴東大地，一片豐收的景色。河穀地帶，隊伍成多路縱隊向前開進。賀龍、任弼時、關向應等人表情輕鬆地走著。前麵就是會寧縣的將台堡。一匹快馬迎著他們馳來，是楊連根，他的臉上長出了胡須，有了一種成熟後的滄桑感。快馬奔騰，馬上的人動作瀟灑自如。賀龍望一眼來人，問道：“弼時，你看騎馬的人，是誰哪？”任弼時打量兩眼：“噢，是楊連根，就是我給你說過的那個小家夥，他老家離你的老家隻有三裏地。”賀龍點點頭：“想起來了。”任弼時道：“小家夥現在是偵察連連長了。”賀龍高興地說：“好啊！”
楊連根到了首長麵前，跳下馬，向賀龍等敬禮：“報告賀總指揮、任政委！紅一方麵軍的隊伍就在前麵！”
眾人欣喜地互相望了一眼，少頃，數千人不約而同發出歡呼：“到家了！終於到家了！……”
賀龍張開臂膀，與任弼時、關向應三人相擁在一起。整條河穀裏，人群都歡呼起來，很多人在擁抱，很多人熱淚盈眶……周素園、張振漢互相擊掌慶賀，二人流下熱淚。周素園說：“老張啊，我做夢都想不到，這輩子會有這麼偉大的經曆。是紅軍，使我這個老朽，變成了英雄好漢哪！”張振漢抹著眼淚：“是的，是的，我也可以自豪地說：我張振漢也是英雄好漢！”
那邊，賀龍走向懷抱孩子的陳琮英。任弼時、關向應跟在他後麵。賀龍凝望著小遠征，說：“孩子，你才是最小的紅軍，對不對？”他伸手到衣兜裏，掏出那隻銀光閃閃的長命鎖。任弼時和陳琮英都愣了一下，看著賀龍仔仔細細地把長命鎖戴在小遠征脖子上。小遠征突然在陳琮英的懷裏甜甜地笑了。賀龍、任弼時、陳琮英開懷大笑起來。
離他們不遠處，蹇先任把懷裏的小捷生放到地上，李貞和小婉過來，一人抓住小捷生的一隻手，領著小捷生向前邁出了第一步。任弼時、賀龍等看到了，走過來，饒有興趣地看著。突然，小捷生抬起頭來，開口叫了一聲：“姑姑……”
李貞等人愣了一下，頓時熱淚盈眶，她驚訝地說：“孩子，你開口說話了？……你會說話了，可是，何梅姑姑，還有羅揚叔叔，還有很多很多的叔叔、姑姑，再也聽不到你叫他們了……”
蹇先任和小婉也都流淚了。任弼時眼裏噙著淚珠說：“同誌們，我們到家了。卻有很多同誌，倒在了路上。就讓我們向著走過來的兩萬多裏的道路，向著雪山、草地，向著犧牲的烈士的英靈，敬個禮吧！”任弼時半轉身子，向著南方，舉手敬禮；接著，賀龍、關向應向著南方，舉手敬禮；李貞、小婉、蹇先任、陳琮英等人也舉手敬禮。
小捷生也學著大人的樣子，顫顫悠悠地舉起小手。
南京，蔣介石身著長袍馬褂，對著小花園裏的假山石出神。陳誠、晏道剛等幾位高級將領輕手輕腳走過來，他們站住了，望著蔣介石的背影，不知說什麼好。蔣介石平靜地說，我就知道你們想說什麼……是不是三股共匪，在陝甘寧一帶合股了？陳誠等人低頭不語。蔣介石歎口氣，但並未發火。他說：“事已至此，又該怪誰呢？幾十萬精銳大軍圍追堵截，我本人也數次上前方督戰，還有千山萬水的阻隔，仍是不能消滅他們……”
陳誠道：“委座，說到底是屬下無能……”蔣介石擺擺手：“屬下都無能，我這個做領袖的何談英明。說句實在話，連我都打心眼裏佩服那些共匪。他們從我們手裏創出了一個天大的奇跡，真令人汗顏哪！……他們稱得上是硬骨頭，人間少有，人間少有……遺憾的是，這千載難逢的機會都不能消滅他們，以後就更難說嘍……”
蔣介石從陳誠等人身邊緩緩走過，他的背影越來越虛幻……而此時，在陝北的一座窯洞前，任弼時正在向幹部們作報告。賀龍、關向應在主席台就座。任弼時說：“同誌們，毛主席特意表揚了我們！毛主席說，二、六軍團在烏蒙山打轉轉，不要說敵人，連我們也被你們轉昏了頭，然而，硬是轉出來了嘛！出貴州，過烏江，我們付出了大代價，二、六軍團討了巧，就沒有吃虧。你們出發時一萬多人，走過來還是一萬多人，沒有蝕本，是個了不起的奇跡，是一個好經驗，要總結，要大家學！”參加會議的人都欣慰地笑起來。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朝陽升起，賀龍坐在小院裏的石磨上吸煙鬥，關向應匆匆走進：“老賀！胡子！”賀龍站起來：“向應，怎麼了？”“中央調弼時同誌到紅軍前敵總指揮部擔任政委的命令，正式到了。”“弼時同誌知道了嗎？”“已經知道了。他決定馬上出發，說一會兒要過來和你道別。”賀龍在石磨上磕磕煙灰：“還是我們過去吧。”
兩人往外走。在路口，三個人相遇了。賀龍感慨地說：“兩年了，賀、任、關是一個整體，現在要分開嘍！”任弼時道：“是啊，我也舍不得離開二方麵軍。”關向應道：“弼時同誌，你走了，我和胡子會想念你的。”任弼時道：“老賀、向應，二、六軍團一會師，我就發現你們二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和諧，說實在的，那時我真的很羨慕向應。”
關向應不好意思地一笑。任弼時又道：“我不知道這兩年來，我所做的是否讓老賀你滿意。”賀龍道：“我賀龍算是個有福氣的人，最初，周逸群同誌和我搭檔，後來和向應，再後來和你，都是一樣的默契、和諧。”
任弼時欣慰地說：“這就好。”賀龍道：“弼時，要說打仗，我心裏有底，但在政治上，你才是主心骨啊！因為有你，我們二、六軍團才沒走彎路。”
關向應讚同地點頭。任弼時卻謙遜地搖頭：“你賀胡子是二、六軍團的重要部分，你的存在和二、六軍團的存在一樣具有意義。”賀龍誠懇地說：“弼時、向應，當然還有已經犧牲的周逸群，我覺得你們都是我的老師。如果沒有黨的指引，沒有你們的配合，我賀龍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把隊伍帶到這兩萬裏之外的地方。弼時，再見吧！將來，我們或許能夠到抗日的戰場上，再作搭檔！”
賀龍向任弼時舉手敬禮。關向應向任弼時舉手敬禮。任弼時同時向賀龍、關向應敬禮。三個人，在朝陽的映照下，眼含熱淚，久久地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