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羯虜也,世居上黨之武鄉,有膽力,善騎射。並州大饑,東瀛公騰執諸胡,於山東賣充軍實。勒亦被掠賣,為茌平人師歡奴,歡奇其狀貌而免之。幼嚐隨人負販京師,登上東門,長嘯。王衍聞而異之,曰:“此胡雛非常人也。”遣騎追之,逸去。惠帝末,諸王相攻,海內大擾。勒與汲桑結為盜,桑命勒以石為姓,公師藩叛寇趙魏,桑、勒往從之。兗州刺史苟曦擊斬藩、桑等,逃還,更聚眾,以勒為前鋒,所向輒克。進攻鄴,殺新蔡王騰,大掠而去。苟曦擊桑,走死,勒降於漢。至常山,眾十餘萬,集衣冠人物,別為君子營。中丘人張賓,好讀書,闊達有大誌,常自比子房。見勒,喜曰:“吾曆觀諸將,無如此胡將軍者,可共成大事。”乃提劍大呼軍門請見,勒亦未之奇也。後數以策幹勒,皆如所言,由是奇之,呼為右侯而不名。又用刁膺為股肱,夔安、孔萇、支雄、桃豹、逯明為爪牙。
永嘉五年,太尉衍送太傅越喪還葬,勒帥輕騎追之,及於苦縣,晉兵大敗,縱輕騎射之,無一脫者。執衍,問以晉故。衍具陳禍敗之由,雲計不在己,且言少無宦情。又勸勒稱尊,勒曰:“君少壯登朝,名著四海,身居重位,何得言無宦情耶!破壞天下,非子而誰!”命引出,眾人畏死,多自陳述,獨襄陽王範神色儼然,顧嗬之曰:“今日之事,何複紛紜。”勒謂孔萇曰:“吾行天下多矣,未嚐見此輩人,當可存乎?”萇不可。勒曰:“雖然,要不可加以鋒刃。”於是俱排牆殺之,剖越棺,焚其屍,曰:“亂天下者,此人也。”世子毗及宗室四十八王皆死,晉兵死者十餘萬人,裴妃亦為人掠賣。又陷蒙城,執苟曦及豫章王端。鎖曦頸,以為左司馬。
冬十月,勒誘殺漢大將軍王彌。初,勒與母相失,並州牧劉琨得之,及其從子虎遣使送還勒,因以書招懷。勒厚謝劉琨而書以絕之。虎年十七,殘忍無度,勒白母除之。母曰:“快牛為犢,多破車,長便不然。汝小忍之。”及長,勇冠三軍,每屠城,鮮有遺類,指授攻討,所向無前。勒更寵任之。六年,引兵據襄國,用張賓之謀也。王浚等攻襄國,大敗而還。石虎攻陷鄴郡,據之。時王浚兵猶強,謀稱尊。勒欲襲之,張賓勸勒卑辭於浚,又勸勒奉表,言欲以三月中旬詣幽州奉上尊號。浚益驕怠,不複設備。勒纂嚴將襲浚而未發,張賓曰:“豈非畏劉琨及鮮卑、烏桓為後患乎?”曰:“然。”賓曰:“三方智勇,無及將軍者,必不敢動。吾輕車往返,不出二旬,待彼謀議出師,我已還矣。今宜修箋於琨,納質請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豈暇襲我!兵貴神速,勿後時也。”勒曰:“吾所未了,右侯已了之。”遂以火宵行達易水。督護孫緯馳白浚,浚將勒兵拒之,而為遊統所紿。浚曰:“石公來奉戴我耳。”設饗以待勒。晨至薊,叱開門,猶疑有伏。先驅牛羊數千頭,聲言上禮,實欲塞諸街巷。勒升其廳事,執浚於前,數之曰:“公位冠元台,手握強兵,坐觀本朝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稱尊乎!”即送襄國,斬之。中郎荀綽不屈,勒待以客禮。斬朱碩棗嵩之亂政,戮遊統之不忠,籍沒相佐親戚,家貲皆巨萬。惟裴憲、荀綽止有書十餘箱,鹽米十斛。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以為中郎參軍。勒以劉翰鎮幽州。勒還,翰歸段匹磾,匹磾遂據薊城。
時劉曜篡漢,改國號趙。勒亦自稱趙王。祖士雅進屯雍丘,恩威大著,自河以南,多叛勒歸士雅,練兵積穀,有取河南之誌。勒患之,乃下幽州,為士雅修祖父墓,通書求互市。士雅不報書,而許互市,收利十倍。士雅將士降趙,勒斬其首,曰:“叛臣逃吏,將軍之惡,猶吾惡也。”自是士雅不納降人,邊境休息。泰興四年,石虎拔幽州,殺段匹磾。永昌元年,張賓卒,勒哭之慟,每與群臣謀議不合,思賓則流涕彌日。與劉曜歲相攻戰,鹹和三年,曜自將擊破勒兵,襄國大震。勒親帥兵救之,入洛陽,殺劉曜,追曜太子熙於上邽,又殺之,漢地盡入於勒。即趙天王位,子弘為太子,虎等進爵為王,子弘為大單於。虎以不得大單於,望曰:“吾身當矢石,成大趙之業,使黃吻婢兒為大單於。上晏駕,不足複留種矣!”
鹹和五年,勒稱皇帝。一日大饗群臣,謂徐光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對曰:“陛下神武,謀略過於漢高。”勒笑曰:“人豈不知,卿言太過。朕若遇高祖,當北麵事之,與韓、彭比肩。若遇光武,當並驅中原,未知鹿死誰手。大丈夫行事,當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終不效曹孟德、司馬仲達,欺人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也。”勒雖不學,好使諸生讀書而聽之,時以意論古今得失,聞者悅服。其聰明英特,蓋性成也。太子弘好屬文,敬儒素,勒謂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將家子(大雅,太子小字)。”光曰:“漢祖以馬上得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太子直勝殘去殺之主也,但中山雄暴多詐,宜漸奪其權。”程遐亦以為言,勒皆不聽。他日,徐光又曰:“今國家無事,陛下若不怡,何也?”勒曰:“晉蜀未平,恐後世不以我為正統。”光曰:“陛下包括二都,平蕩八州,帝王之統,不在陛下,當複在誰?且陛下不憂心腹而憂四肢乎,中山資性不仁,父子複據權位,而鞅鞅不平,東宮侍宴,有輕皇太子色。臣竊憂之。”勒默然,始命太子省可尚書事,而虎之門可張雀羅矣。虎愈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