紳士聽人說起,在相隔幾個村子的諾福克郡有這麼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他趕緊趕著馬車到了那裏,將他母親以及鬼魂的事情原原本本述說了一番,問那女仆是否願意為他做工。

女仆對紳士說,她從不害怕所謂的鬼魂一類的東西,她根本不把它們放在心上。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她覺得這一點應該在她的工錢上有所考慮,紳士對此隻有高興的份兒,忙不迭地答應,用優厚的工錢雇了她,於是姑娘便同他一道坐著馬車去他家了。

女仆來到紳士家,第一件事就是為鬼魂留出一個用餐的位置,但她十分注意不把刀叉放在桌上,因為這是魂靈們所特別忌諱的。用餐時她總將蔬菜端給那鬼魂,還替鬼魂做各種事情,一句話,沒有把鬼魂當做魂靈一類,而是當做紳士的活生生的會呼吸的母親。

“給您胡椒粉,太太。”女仆邊說邊遞上胡椒瓶。“這是鹽,給您。”當她遞鹽碟子時又這樣說。

女仆的這種作法贏得了鬼魂的歡喜。事情就這麼進行著,沒有什麼變化。直到有一天,紳士有事去了倫敦,事情才有了變化。

紳士走後第二天,這個年輕的女仆正跪著擦洗客廳的壁爐架,這時她瞥見一個單薄的身影正從開著一條門縫的門裏擠了進來,接著來到了房間,原來正是老太太的鬼魂。

“瑪麗,你怕我嗎?”鬼魂問道。

“當然不怕,”姑娘說,“你是死的,而我是活的,我為什麼要怕你呢?”

這話使得鬼魂惶惶不安了一陣子。但它又說:

“瑪麗,你跟我到地窖裏去,不要帶燈,我會發光,使你看得見路。”

女仆二話沒說,起身跟著鬼魂就走,這個鬼魂渾身像燈籠似的閃閃發光。下到了地窖裏,鬼魂指著地麵上幾塊鬆動的磚說:

“把這幾塊磚挖起來,瑪麗。”

女仆照吩咐做了,她發現磚下麵有兩袋金子,一袋大,一袋小。

“瑪麗你聽好,”鬼魂說,“大袋的金子是給你主人的,小袋的給你,你是個無所畏懼的姑娘,應該得到這賞賜。”

說完,鬼魂消失了,它所發出的光也隨之熄滅。年輕的女仆隻好在黑暗中摸索著回到地麵。

三天後,紳士回來了。

“我不在這幾天,我母親的鬼魂來找過你嗎,瑪麗?”他問。

“來過,主人,”女仆答道,“我們還曾經談過話,你要是不怕和我一同到地窖裏去的話,我會帶你去看樣東西。”

紳士笑了,說如果她不怕,那麼他也不怕。

於是他們點燃一支蠟燭,走了下去。女仆搬開了那些磚。

“這兒有大小兩袋金子,主人,大袋是給我的,小袋是給你的。”

“什麼?”紳士叫道。他心想,母親本該留給自己兒子那大袋的金子的。想歸想,他還是拿了那袋小的。

從那以後,每逢擺設餐桌,女仆總是把刀叉交放著,這樣便防止鬼魂把自己所幹的事泄露出來。

但是,紳士還是猜透了事情的原委。過了不久,他便娶了這年輕的女仆。就這樣,兩袋金子終究還是都到了他手裏。每當他喝醉了酒,便打那姑娘,而他又常常喝醉。可這又能怪得了誰呢?這也許是她騙鬼魂的結果。

養老金

——[法國]莫泊桑

摩納哥處在法國和意大利交界處,是地中海的一個小海濱國。許多小鎮子都可以誇口說它的人口比摩納哥全國的人口還要多,這話不為過,摩納哥舉國上下總共隻有七千人左右。如果把這個王國的所有土地都平分了,攤到每個人頭上還不到一英畝。但是在這個如此小國也有一個真正的國王,國王有宮殿、廷臣、大臣、主教、將軍,還有一支軍隊。

這支軍隊恐怕是世界上規模最小的,隻有60名士兵。和別處一樣,這個小王國也征稅:煙草稅、酒類稅、人頭稅等等。但是,盡管那裏的人們也像別國人民一樣抽煙喝酒,可是實在由於人口太少,國王如果不想想別的辦法擴大稅源,他是無法靠這點稅收來養活他自己以及他的廷臣官吏的。這筆收入就來自一個賭輪盤的賭場。人們在這裏賭博,不論輸贏,老板都要從中取利,留下自己的那份收益以後,須向國王繳納一大筆錢。他所以能繳納這麼一大筆錢,主要原因在於,這樣的賭場,在全歐洲它是唯一的一家。某些德意誌的小君主也曾開過這一類的賭場,但幾年前都被取締了。因為這些賭場危害實在太大。一個人先是來碰碰運氣,接著他就會把什麼都押進去而且輸得精光。再接下來,他會鋌而走險拿別人的錢來賭,如果再輸了,他就會在絕望之中去投河自盡或開槍自殺。因此德國人就不許他們的君主這樣收斂錢財。可是並沒有人來製止摩納哥國王這麼做,所以他仍然壟斷著這個行業。

因此誰要想一“賭”為快,摩納哥是唯一的去處。當然,按照規矩,國王是會得到一筆錢的。俗話說:“單憑老實勞動,不會有寶石王宮。”摩納哥國王也知道這是個不體麵的營生,可他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而且就是從煙酒方麵斂錢也不見得是好事。他就這樣過著日子,治理國家,聚斂錢財,像一個真正的國王那樣,舉行種種覲見儀式,臨朝聽政,還給自己舉行加冕典禮;他獎賞臣工,赦免犯人;他還有自己的檢閱儀式、國務會議、法律和法庭。這些都和別的國王一樣,隻不過規模大小不同而已。

一件讓人為難的事發生了,那就是在這塊不大的國家發生了一起殺人案。這個王國的人民一向是安分守己的,這種事過去從沒發生過。法官們隆重地舉行了會議,用最公正謹慎的方式審理了這個案子。法官、檢察官、陪審團和辯護律師都出了庭,他們彼此反駁刁難,謹慎推測。最後,根據法律判定,犯人應該斬首。到此為止,一切都還算順利。接著,他們就把判決呈報給了國王,國王審閱了判決,並且批示:“如果這犯人按律當斬,處決就是了。”

難題就在執行上。他們既沒有砍頭用的斷頭機,又沒有行刑的劊子手。大臣們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決定去信向法國政府求助,請求借給他們一部斷頭機和一名使用這種機器的專家來處決那個犯人,如果可以,那麼所需費用是多少。信發出去了。一個星期之後,收到了回音。法國政府應允他們可以提供一部斷頭機和一名專家,費用是一萬六千法郎。國王看了信,前思後想,總覺得費用太高,接受不了。“那個罪犯值不了這麼多呀,”他說,“難道多少便宜點就不成嗎?嘿,一萬六千法郎,全國每人要攤兩法郎還多呢。人民無力承受這個負擔,是要造成天怒人怨的。”

於是,國王又召集了一次國務會議來研究對策。會上決定向意大利國王發出一封類似的信。法國政府是共和製的,對國王缺乏應有的敬意,而意大利是君主製國家,也許可以稍微便宜點兒。就這樣,信發出去了,並且很快就得到答複。

意大利政府是這樣答複的:很願意幫這個忙,但是需要支付一定的費用。包括旅費在內,總共費用是一萬二千法郎。這倒是便宜了點兒,可是看來還是太貴。那個罪犯不應有這麼高的身價,而且仍然將從每個人身上抽將近兩個法郎的稅。於是,又開了一次國務會議,會議需要解決的問題仍是降低費用問題,比方說,難道不能弄個士兵,將就點兒把事兒辦了嗎?於是召來了將軍,問他:“你不能給我們找個士兵把那個人的腦袋砍下來嗎?在戰爭中,他們殺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實際上,他們受的訓練不就是為這個嗎?”於是將軍給士兵們談啦,看看有誰願意幹這個活兒。但是士兵們誰也不願幹。“不行,”他們說,“我們隻會在戰爭中殺人,像這種事第一次遇上,我們無法下手。”

這如何是好?大臣們商量來商量去。他們成立了一個專門機構,下設一個委員會,委員會下麵再設一個小組委員會。他們最後商量的結果是:把處決改為無期徒刑,這樣既可以顯示國王的寬大,又可以節約開支。

他們把這個結果對國王一講,國王欣然同意。現在隻有一件事不好辦:他們沒有囚禁無期徒刑犯人的監獄。他們倒有一間關禁閉用的拘留所,但不是永久性的、建築堅固的監獄。不過他們總算找到了一個可用的所在,於是把那個犯人關進去,並派了一名看守,既要看住犯人,還得從禦膳房裏給犯人打飯。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那個犯人給關了一年。有一天,國王審閱他的收支賬目,注意到一項新的花銷,這就是看管那個犯人的費用,而且這筆開支的數目還不小:要派專人看守,還要管犯人的飯,一年大約要用去六百多法郎。而最糟糕的是,這家夥正年輕力壯,也許還能活上幾十年呢。這樣一算,問題就嚴重了。這可不行。於是國王召見了各位大臣,對他們說:

“用這個辦法處理這件事是欠考慮的,這個辦法太費錢了。”大臣們又舉行了會議,商量來商量去,最後有一位說:“按我看,我們得撤掉那名看守。”另一位大臣反駁說:“那樣一來,這家夥就會跑掉的。”這一位說:“跑就跑吧,還怕他不跑呢!”於是他們把審議的結果報告給國王,國王同意了。看守撤掉了,大臣們都等著看以後會發生什麼情況。結果他們發現。吃飯的時間到了,犯人出來看看,守衛沒有了,他就自己到禦膳房去打飯。他端了飯回到房中,自己關上門,就不出來了。以後天天如此,可就是沒有一丁點兒逃跑的意思。怎麼辦呢?大臣們又商議了一番。

他們說:“這樣吧,我們直接跟他攤牌吧,就說我們不想再關著他了。”於是司法大臣讓人把犯人帶來。

“你為什麼不跑呢?”大臣說:“沒有人看著你了。你想到哪兒就可以到哪兒,國王是不會介意的。”

“我相信這一點,”那人回答說,“可我沒地方可去呀。叫我怎麼辦呢?你們給我判了刑,我的名聲也完了,現在人家不會理我了。再說,我也幹不了活兒。你們這樣對待我不公平呀。首先,你們既然判了我死刑,就該把我處決才是,可你們沒有這麼辦,這是第一件,我沒有為這個發過牢騷。然後,你們又判我無期徒刑,還派個看守給我打飯。我仍然什麼都沒有說,可你們又把看守撤了,我隻好自己去打飯,對此,我仍然忍了下來。可是現在呢,你們幹脆要把我攆走了!這我可接受不了。你們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想攆我離開這裏,絕對辦不到。”

這個問題又一次把大臣和國王難住了。無奈之下,大臣們又召開會議研究對策,各種辦法都研討過了,最後決定給這個罪犯一筆養老金。他們把這個決定報告給了國王。“實在沒有辦法了,”他們說,“我們總得打發了他才成。”養老金的數目定為每年六百法郎,並且把這個決定通知犯人。

“既然這樣,我願意接受,但你們必須按時把錢給我。要是這樣,我可以走了。”

最終問題得到了解決,那個罪犯領到預付給他的三分之一的養老金,離開了這個王國的疆土,這隻需坐一刻鍾的火車就行。他遷居到國外去了,在國境線那邊定居下來。他利用養老金買了一塊田地,開始種菜度日,過著很舒服的日子。他總是準時去摩納哥領養老金,拿到了錢,他就到賭桌上去賭兩三個法郎的輸贏。有時贏了,有時輸了,然後便回到家裏去。他安分守己,日子過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