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開小差
——[美國]約·斯坦培克
這天,美國人斯萊戈和他的朋友得到了四十八小時的假期。他們來到了阿爾及利亞的酒吧間喝酒。當酒吧快打烊時,兩人已經有七分醉意了。他們帶著剩下的酒,搖晃著走向海灘。夜晚的氣候溫暖宜人,兩人喝完了第二瓶酒後,就脫去衣服,跳入平靜的海水,蹲下身子,坐進水裏,僅留腦袋露在水麵。
“啊哈,老兄,這樣是不是夠味兒?”斯萊戈得意地說,“那些遊人花很多錢才能這樣做,而我們卻不用花半個子兒。”
“哦!不,我寧願和我的老婆一起去看美國的棒球聯賽。我要回美國,我要回家,我討厭這裏,你明白嗎?”他的朋友抱怨著。
“那麼,你可能還要一記耳光。”斯萊戈笑著說。
“我要到希臘人開的飲食店裏去,喝上一杯雙料的巧克力,裏麵含有麥精和六個雞蛋。”朋友邊說邊稍微浮起身子,以免海水灌進嘴裏,“我不喜歡這兒,這兒太悶,太悶了,我要到科尼遊樂園,我喜歡那兒。”
“那兒遊人太多。”斯萊戈接著說。
“我太想回美國了。”朋友又重複了一遍。
“噢,棒球聯賽,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很想去打它一場。”斯萊戈說,“真想一個人逃回去。”
“就算你跑掉了,但你究竟能跑到哪個地方去呢?無處可去呀!”
“我要回家,”斯萊戈說,“我要觀看棒球聯賽,我要第一個來到看台上,就像1940年那樣。”
“別做夢了,你不可能回去的,你根本就沒錢!”他的朋友說。
剛喝下肚的酒給斯萊戈又帶來陣陣暖意,溫和的海水使他十分愜意。“我有錢,我能回去。”他脫口冒出一句。
“有嗎?多少?”
“20塊。”
“不可能,你沒錢,你肯定是醉了。”朋友說。
“那你要不要打賭?就賭20塊!”
“誰怕誰呀!你什麼時候給我?”
“做你的大頭夢吧,輸的是你,就等著給我錢吧!”
接下來,他們從海水中起身,來到了碼頭上一堆木條箱旁邊坐下。碼頭停泊著幾條船,船上裝運著廢鋼爛鐵,還有在北美戰爭中損壞的軍事裝備,這些東西將送往高溫爐中熔煉,以製成更多的戰艇。這時,從高地上下來了一支分遣隊,他們押著一百名要裝上船運到紐約去的意大利俘虜。這些俘虜衣衫襤褸,穿著美式卡其軍服。他們來到跳板跟前,等候著上船的命令。
朋友望著這些俘虜說:“瞧!他們馬上就要去美國了,而我們隻能待在這個鬼地方。”他轉身望望斯萊戈,大叫了起來:“噢!老天,你在幹什麼,幹嘛把油往褲子上擦呢?你這個蠢豬!”
“不論如何,”斯萊戈說,“你記著輸了我20塊,我會找你要錢的。”說完,他一把扯下自己的帽子丟給朋友,站起身來向前走去。
“你去哪兒?斯萊戈!”朋友站了起來。
“你別管我!咱們看看誰是豬,你這個白癡!”
斯萊戈穿著油汙的褲子和撕破的衣服一直走向那群俘虜,突然,他鑽了進去。
上船的命令傳下來了,分遣隊的士兵們押著俘虜上了跳板,斯萊戈發出哀怨的聲音:“我不該在這兒,哎,你們不要把我帶到船上。”話中夾雜著一些意大利的口音。
“住嘴,劣種。”一個士兵對他咆哮著,“我可不管你是什麼東西,上去吧!你這笨蛋!”他把假裝不願走的斯萊戈推上了跳板。
朋友在那堆木條箱上羨慕地看著。他看到斯萊戈還在申辯,掙紮著要回到碼頭上,接著又傳來尖叫聲:“哎,我是美國人,美國士兵,你們不能把我帶到船上。”話中又夾雜著一些意大利的口音。
朋友看到斯萊戈還在掙紮,接著又看到斯萊戈先打了一個士兵一拳,那挨打的士兵舉起軍棍,照著斯萊戈的腦袋砸下,他的朋友倒在船上,然後,被抬走了。
“這個雜種,”朋友獨自嘀咕著,“這個雜種真有一手,他們不會不想法救他的,這事發生時還有其他人在場。噢,天啊,我不是輸掉了整整20塊,媽的!”
斯萊戈的朋友眼巴巴地看著那條船駛向船隊,然後一起開走,終於消失在無垠的海麵。他沮喪地跑回城裏,買了一瓶酒,回到海灘上大喝起來,然後開始呼呼大睡。
商機
——[美國]亨·斯萊薩
斯旺孫若無其事地走進會議室,他環視在場的每個人,幾乎每個人也都盯著他看,目光中像要把他吃掉,但他仍鎮靜如常,輕鬆地坐到了他總經理的座席上。
會議立即開始,董事們紛紛表示不聽報告,卻希望聽到斯旺孫對服飾用品經營上的損失做出解釋。斯旺孫不怒不惱地站起身來,清清他的嗓子說道:
“諸位董事,”他聲音平靜堅定,“正像我們已經聽到的,自從戰爭爆發後,服飾用品的銷售量就一蹶不振,收入方麵的損失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我們不能把眼前這點損失看在眼裏,先生們,對於銷售部門對銷售量會進一步降低的這種預測,我有不同的看法,我相信將來的銷售量會超過以往任何時候!”
聽到這裏,會場的人們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在桌子的那一頭,傳來了某些人的狂笑。
“我知道我對前景的預測聽起來很難使人相信,”斯旺孫說,“在大家離開會議室以前,我一定要把這個問題詳細解釋清楚。在這之前,我希望你們先聽一位專家的專業性很強的報告。我說的這位專家就是美國優生學基金會的拉也夫·恩特威勒教授。”
這時,人們才注意到斯旺孫旁邊的這個臉色蒼白的人。他慢吞吞地站起身,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
“斯旺孫先生要我向你們談談未來的情況,”他遲疑不決地說,“我對服飾用品行業一竅不通,我從事的領域是優生學,我個人的專業是研究輻射生物學。”
“你能不能說得更專業一點?”斯旺孫說。
“當然可以,”他提高了嗓音說道,“我負責研究生物學上的突變。先生們,一般的生育很快就會成為突變。變種生育已經接近生育總數的百分之六十五。隨著時間的消逝,相信這個百分比還會提高……”
“可是——”會議主席生氣地打斷了他的話,“你講這些有什麼用呢?這和我們的銷售量有何瓜葛?”
“哦,親愛的主席。”斯旺孫微笑插話說,“這關係可大著呢!”他停頓了半秒鍾,朝著四周疑惑的麵孔神秘地一笑,接著說:“這就意味著,帽子的銷售量將會增大一倍以上。”
買樂譜
——[俄國]契訶夫
瞧呀!那個身體虛胖、搖搖晃晃過來的男人是誰呀!哦,他可是大名鼎鼎的陸軍中尉,名叫伊萬·普羅霍雷奇·加烏普特瓦赫托夫。用他自己的話講,因為他的老婆總讓他買這買那,把他累得精疲力盡,使他從以前的風流倜儻的少年變成一個蹣跚的老頭。而這會兒,他又奉命到一家樂器店為他的愛女買樂譜。
“您好,先生!”他走進樂器店說,“勞駕,請給我拿……”
站在櫃台後麵的一個身材矮小的德國人向他伸過脖頸來,笑容可掬的臉上現出詢問的神情。
“您要點什麼,先生?”
“對不起,先生,讓我想想……天真熱呀!這麼炎熱的天氣,簡直拿它沒辦法!請等一等,先生,嗯……讓我……讓我……好好想想……哎呀!我是怎麼搞的,我怎麼記不起來了呢?”
“那您就再想想。”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上嘴唇抿住下嘴唇,緊緊皺起小小的額頭,向上翻動著眼睛,苦苦地回想著。
“哎呀呀,上帝饒恕我,我的記性太壞啦!這是怎麼搞的……怎麼搞的……讓我好好想想……對不起……我忘啦!”
“您好好想想……”
“這個該死的。我跟她說過,要把買的東西都寫出來,可她就是不寫……她幹嗎不寫下來呢?我可不能樣樣都記得住……對了,或許您知道吧?是一部外國樂曲,彈起來很響亮……您知道嗎?”
“外國樂曲?很響亮的,那我們商店裏可是非常多喲……”
“噢,是嗎?……這我知道!嗯……嗯……讓我想想……哎,可怎麼辦呢?買不到樂譜,就不能回家。娜佳,也就是我的女兒,會把我磨死的,您要知道,沒有樂譜,她就彈不好……彈不成調!老實說,她原有一部樂譜,我無意中在它上麵灑上了煤油,為了不讓她大喊大叫,就把它扔到櫥櫃裏去了……我不喜歡聽娘兒們大喊大叫!她讓我買新的……嗯,是這樣的……喲喲……這隻貓多神氣。”加烏普特瓦赫托夫用手撫摸著躺在櫃台上的一隻大灰貓……那貓喵喵叫了幾聲,伸著懶腰,露出一副饞相。
“喲,這隻貓可長得真漂亮,它是西伯利亞產的嗎……那它是公的還是母的?”
“公貓。”
“啊,原來是個‘小夥子’呀!好家夥!喂!‘小夥子’你能逮著耗子嗎?”加烏普特瓦赫托夫轉過頭問,“它有女朋友嗎?哦!我是說……它有配對的母貓嗎?”
“還沒有……嗯……”
“那就趕緊找一個呀,以後要是生了小貓,就送給我一隻……我妻子非常喜歡貓——特別是公貓!……現在該怎麼辦呢?我一路上都在記呀記,這會兒卻忘了……記性不行啦,完啦!人老了,我的青春年華過去了……該入土啦……不過,那曲子彈起來非常洪亮,而且變幻莫測、雄壯有力……對不起,先生……哦……我也許可以哼唱一下那支曲子吧……”
“您就唱吧……或者……或者……您用口哨吹吹也行……”
“噢,不,先生,您不知道在屋裏吹口哨是有罪的嗎?……我們那裏有個叫謝傑利尼科夫的人,他嘴裏老是不停地吹呀吹呀,結果吹得傾家蕩產啦……對了,您是德國人還是法國人?”
“德國人。”
“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還好您不是法國人……他們盡幹蠢事,我最討厭他們,你不知道吧,打伏期間,他們還吃過老鼠呢!嘿嘿……別忙,讓我再想想,那調怎麼唱來著,偶爾我也會哼上一段呢,那我現在給你哼哼,不,算了,我還是幹脆唱吧!……您看如何?……哦!好極了,請您站在那裏去,準備好了,我要開始了……嗯……我想,我得先清清嗓子……”
加烏普特瓦赫托夫彈了三下手指,閉上眼,用假嗓子唱起來。
“多多——西——多——多——霍——霍——霍……我是個男高音……我在家裏常常用童高音唱……讓我想想,先生……特拉——拉——拉……克爾姆……牙縫裏好像塞著點什麼東西……呸!原來是瓜子兒皮……噢——多——多——西——西……克爾姆……我大概感冒了……我在酒店喝了一杯冷啤酒……特魯——魯——魯……就這樣一直往上揚……然後,您知道嗎,順勢而下,降低,降低。就這樣側著身子,然後往高音符上拔高,一陣一陣地……多——多——西……魯——魯……您明白嗎?這時再接低音:古——古——古——都都……您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