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勸誘推銷

——[美國]布赫瓦爾德

在發達的當今社會,要想找一個出色的專業技術人才並不難,但要找一個優秀的售貨員可就要費些心思了,因為許多大學生隻對顧客的購物心理比較感興趣,而對賣出一件物品並不關心,再者他們的性情也太直率,以至於無法賣出貨品。

我的一個在喬治敦開服裝商店的朋友對我談了這樣一件事,我覺得很有意思,便記錄下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讀一讀,作為消遣。

事情是這樣的:

不久前,我的這位朋友雇傭了布蘭普頓小姐作為售貨員,她是一個主修心理學的大學生。第一天,有個女士來到商店,布蘭普頓小姐問她想要什麼。

“我想要一件秋天穿的套裝。”女士說。

“那麼,你打算用多少錢來買這套衣服呢?”布蘭普頓小姐問。

“價錢無所謂。”女士答道。

“那好。我向你提出一個問題:你要這種套裝是因為需要,還是因為你剛剛與丈夫幹了一仗,想買一件昂貴的東西對你丈夫進行報複?”

“無可奉告。”女士說。

“也許你懷疑他有什麼不忠的行為,所以你認為買一件套裝是你能報複他的唯一方式?”

“不,不是這樣的……”顧客說。

“生氣花錢是一種很可悲的敵意行為。我勸你好好想幾天,努力消除你們的隔閡。我認為買一套新服裝並不能挽救你們的婚姻。”

“哦,我不買了,可以嗎?”顧客冷冰冰地說,然後轉身離開了商店。

“現在她生我的氣,”布蘭普頓小姐對我的朋友說,“但是一周後她就會感激我對她的勸告。”

我的朋友認為她的話有一定道理,也就沒說什麼。那天下午又來了一個顧客,布蘭普頓小姐迎上去問她想要什麼樣的衣服。

這位女士說:“我要一件令看到它的人都為之驚歎的服裝。我要去肯尼迪中心,因此我想穿一件能使人人為之傾倒的衣服。”

布蘭普頓小姐說:“這邊有很漂亮的晚禮服,是為沒有安全感的人準備的。”

“沒有安全感的人!”

“哦,是的,難道你不知道服裝是女人補償不安全感的主要方式之一嗎?”

“可我並不缺乏安全感。”女士生氣地說。

“那麼你為什麼要在那樣熱鬧繁華的地方穿這種衣服呢?你為什麼不能用自我承認來代替你的穿著呢?你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人,而且你有著內在的美,但你卻舍本逐末,如果你選擇了這樣的衣服,那你就永遠不會知道是你本人還是衣服使人們駐足了。”

到這時,我的朋友決定進去。

“布蘭普頓小姐,如果這位女士要一件晚禮服,你可以把我們的晚禮服介紹給她看。”

“不,”顧客說,“她說得很有道理,細想一下,花五百美元買幾句真正不在乎我穿什麼的人們的恭維話,是毫無意義的。感謝你的指點,年輕的小姐。這倒是真的,近幾年來我一直有一種不安全感,我沒有想到是這個原因。真的謝謝你,小姐。”

令我朋友更生氣的事情一小時後發生了。有一個男女合校的女學生來買一件超短緊身褲。布蘭普頓小姐給她講了三十分鍾有關婦女解放的知識,然後說:“一旦你買了超短緊身褲,你所做的一切都變成了勾引與誘惑。”

當天晚上,我的朋友便“炒”了布蘭普頓的“魷魚”。第二天,服裝店門口貼出一張廣告:招聘助手——但不包括主修心理學的大學生。

遺囑

——[美國]布拉克福德

昏暗的夜色裏,從喬治·華盛頓·卡佛街上傳來了一陣淒厲的歌聲,隱約中覺得歌名應該叫做《與耶穌同行歌》,但它卻被微風吹得零零散散,以至於聽上去像大樹葉子在“嘩嘩”作響。

從街的盡頭出來一個小男孩。他赤著腳,低著頭,在人行道上走著。他的兩隻腳已髒得不成樣子,可他卻總想在這裂縫橫生的人行道上找平整幹淨的地方走。他不停地向前走著,突然,一陣陣迷人的花香味使他抬起頭,原來這花香是路旁一片金銀花散發出來的。這花密密地爬滿了整個柵欄,並延伸到人行道上。柵欄上的粗細蔓條有的葉已開始脫落,花已開始凋謝了,有幾根光禿禿的蔓條在風中不斷呻吟、呼喊。這孩子順手抄起一束蜷縮在一起的花朵,摸了摸,又讓其慢慢地從指丫中滑去。街對麵的一幢建築物上的女像傲然聳立。這女人碧眼金發,手中拿著一個巨大的瓶子。她快活地笑著,嘴張得足有五尺寬。巨像下麵有一行醒目的題字:“可口可樂,請喝可口可樂!”這塑像看來聳立這兒很久了,本來的麵龐已有些模糊不清了。

這孩子慢悠悠地走到雕像下邊,用他那髒兮兮的小手摸著最下麵那行字,輕輕地、慢慢地、重複地讀著:“可——口——可——樂,請喝——可——口——可樂。”

“哎——”

這聲音把專注念字的孩子嚇了一跳,他急忙向四周看了看,發現欄杆旁站著一位老婦人,手扶欄杆,身子向前傾著,正目不轉睛地瞅著他。老太太名叫傑克遜,身體一向不好,獨自一人生活。

“瞧什麼呢?孩子,來呀。”

這孩子又瞧了瞧老太太,又向四周看了一下,才確定是在叫自己。他把破爛的襯衫下擺朝褲子裏塞了塞,慢慢地向老人走去,腳下的石板冷冰冰的。

“快點!別磨蹭。”老太太看著他,分明嫌他走得太慢。這孩子來到了台階上,仍是低著頭,默默地瞅自己的腳。

孩子剛剛走近,那老太婆便伸出一隻幹癟的手,一把將他抓住。孩子一時之間嚇壞了。

“別怕,孩子,把我攙進屋去。”

老太太的身子好像一根彎曲幹枯的樹幹。她的皮膚也正像包著這樹幹的粗糙的樹皮。她彎著腰,扶著這孩子,拖著沉重的腳步,吃力地來到了屋裏。

“幫我攙上床行吧?好孩子,你叫什麼?”老太太上下打量著他。

“約瑟夫。”

老太太點著頭說:“好,好,好,我的好孩子約瑟夫。”上了床,她又開始粗聲粗氣地吆喝著:“過來,孩子,我說,你能扶我躺下嗎?啊,椅子上那條毯子拿過來吧!對!給我蓋上吧。把那椅子挪一挪,麵向我這邊,你坐下來,讓我看著你。好極了,你真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孩子沒有說話,隻是不安地在地毯上搓自己又髒又黑的小腳。由於這些房子蓋得非常擁擠,所以,光線顯得不足。床是靠著牆角放的。牆上貼著幾張巨型電影巨照和一些西班牙寵物狗的畫像,但都早已褪了色。壁爐架上擺滿了瓶瓶罐罐和小雕像,正中央放著一個胖洋娃娃。洋娃娃的紅羽飾早已淩亂不堪了。約瑟夫的身旁有一張桌子,桌上放著幾張紙和一個鉛筆頭。

老太太忽然動了動,把雙臂用力向後撐,努力向約瑟夫這邊傾斜。她胳膊上的血管都一根根地顯露在外,像一條條的蚯蚓伏在表麵上慢慢地蠕動,臉上的皺紋上層擠著下層垂掛在麵部的骨架上,眼裏流著淚水,嘴角掛著口水。

約瑟夫用他那小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這個老婦人,覺得胃裏有什麼東西在翻滾著。

“我……我不久就要去天堂了,約瑟夫,想必你也能看得出來。”老太太麵容枯槁地躺在那塊薄毯子下麵。但不一會兒,她的眼睛卻又突然一亮,最後說:

“其實今天請你來,是想讓你為我寫份遺囑,你看,東西我已經準備好了,就在桌子上呢,怎麼樣?”

約瑟夫斜靠在椅背上,從桌上拿起那個鉛筆頭,用拇指與食指來回搓動著。

“我告訴你,我的教名是瑪麗,我叫瑪麗·傑克遜。你可以先寫上:瑪麗·傑克遜太太的遺囑。對,就這樣寫就行,快寫上吧。”

約瑟夫低下頭,瞅了瞅麵前的紙。

“你怎麼不寫呀?快呀!好孩子,我說你寫,我很快就要死了,約瑟夫,你可要幫我這一次,怎麼也得替我寫個遺囑呀。你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就這樣死去吧?”

“可我……”

“我是一個老——老太婆,”她低吟著,呼吸的粗細不均使她身體顫動不止。過了一會兒,她又繼續說,“我老了,沒用了,你不幫我誰幫我呀。”

在老太太說話的當兒,這孩子又轉身向外看了看,月光比先前又暗了些,但街對麵的女塑像仍可見,她手中舉著瓶子,一直向他招著手,他仿佛聽她在說:“可口可樂,請喝可口可樂!”

“我把我的銀胸針留給我的女兒。這胸針一直陪伴著我,從柯林斯到這兒,一直沒離開過我,原來是閃亮的,可時間久了,便慢慢地暗了。以前,我總擦它,讓它放出光來,但現在卻不再擦了。我老了,沒用了,哎!我女兒住在聖西蒙島,好歹要把這胸針交給她。”

約瑟夫又低下頭,看了看眼前的紙,繼而又抬頭望了望窗外。

“你怎麼了?孩子,寫呀!”老太婆催促著他,“快點寫吧!”

孩子把他那瘦小的身體伏在桌上,終於動了筆。

“除了這胸針,我還能給女兒留什麼?噢!我還有本《聖經》,孩子,它在五鬥櫃上,也把它一塊交給我的女兒吧。另外,再寫上:我想要一個基督徒的葬禮,一定要,這是我多年的夢想,到時候,要給我唱好多的哀歌。這就是我這個老——老太婆的遺囑,除了這些,再沒別的什麼了。”

孩子吃力地在紙上寫著。

“寫好了吧?孩子,來,我來簽個字。”

約瑟夫把紙拿起來,戰戰兢兢地遞給了她。老太婆接過紙,又要過鉛筆,手抖個不停,勉強在底下畫了一個“X”,然後,便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又過了好半天,她才氣喘籲籲地說道:“約瑟夫,先把它夾在《聖經》裏。把《聖經》拿過來,放在我的床邊。”

約瑟夫聽話地把《聖經》放在了老太太的床頭。

“好了,謝謝你,孩子,你可以走了。”她歎息著說,“我實在不行了。”

孩子急忙跑了出去。他那光著的腳拍打著地麵,發出一串響聲。天越來越黑了,孩子再沒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