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叫富蘭克,和富蘭克林不同。”我說。麵對如此漂亮的女人,我感到有點緊張。
布羅切先生離開了,我們能夠交談了。我首先說:“你好。”
“你好。”她說。
“我……我對這選擇非常滿意。”我說,盡量顯得和藹可親。也許她不喜歡被稱為選擇,於是我又說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很高興事情最終會這樣。”
她笑了,笑得很甜,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齒。“謝謝,”她羞羞答答地說,“我也很滿意。”
“我三十一歲。”我脫口而出。
“是的,我知道了。”她說,“卡片上都寫著。”
談話似乎就要結束了。因為卡片上的資料非常詳細、清楚,所以要談的東西其實就不多了。
“要孩子嗎?”她問。
“我想要三個,兩男一女。”
“我也是想要兩男一女,”她說,“檔案的‘未來計劃’欄下有詳細的資料。”
此時,我才注意到了自己手裏的那份材料的第一頁上貼有一張國際商用機器公司的卡片,上麵是有關她的重要統計數字。很顯然,她手裏拿著的也是有關我的材料。
我開始翻閱起來,她也如此。翻動的紙頁嘩嘩作響。
她在檔案愛好的習慣一欄中,說自己喜歡古典音樂,於是我問她:“你喜歡古典音樂?”
“嗯……我最喜歡古典音樂。我還有弗蘭克·萊恩的全部唱片。”
我繼續翻閱她的檔案,她亦不例外。她喜歡書、足球、看電影坐前排、開窗睡覺,喜歡狗、貓、金魚、金槍魚、色拉三明治,喜歡衣著簡樸,孩子們(實際上是我們的孩子)上私立學校,生活在郊區,喜歡藝術博物館……
她抬起頭,說道:“似乎我們喜歡的東西都是相同的。”
“完全相同。”我說。
我看了“心理報告”這一欄。她較靦腆,不願與他人爭論什麼,不喜歡直言,是她母親的那種人。
“我很高興你不喝酒也不抽煙。”她說。
“是的,我不喜歡。不過我有時喝點啤酒。”
“檔案上可沒注明。”
“噢,可能是我忘了寫上。我希望你不會介意。”
我看完了關於她的報告,她也看完了關於我的報告。
“我們有許多共同點。”她說。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我和愛麗絲已經結婚九年了。我們有了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我們住在郊區,經常聽古典音樂和弗蘭克·萊恩的唱片。我們上次發生的爭吵已遙遠得記不起來了。我們在任何事情上都沒有分歧。她是個好妻子,我呢,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是個好丈夫,我們的婚姻美滿無比。
然而,下個月我們就要離婚了,因為我受不了了。
初戀
——[美國]約·沃爾特斯
我清楚地記得:在那間吵吵嚷嚷的五年級教室裏,陽光透過窗戶輕輕地觸摸著她的秀發。她轉過頭來,我倆的目光相遇了。在那時,我的心底裏好像不知被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愛慕之情油然而生。就這樣,初戀開始了。
她叫雷切爾。在我稀裏糊塗地讀五年級和中學期間,隻要見到她,我的心就躁動不安;有她在場,我就連說話都結結巴巴。曾幾何時,在黃昏的陰影下,我像可憐的夏季昆蟲那樣,被她的窗戶裏淡淡的光線所吸引而駐足觀望,流連忘返。過去那種如癡如狂的激情,雖非性愛,但卻異常迫切,難以擺脫,並使我局促不安,張口結舌。今天,這一切像是一場難圓的夢。我明白我是在自作多情,但我實在無法抹去我固執的記憶。那的確是一種令人坐臥不寧、難以言表的煎熬。
通往學校的小路樹木成蔭,來來往往於那綠色的長廊之中,我總要瞅她幾眼。日複一日,我變得神魂顛倒,不知所措。而她看上去卻總是冷靜自若,泰然處之。回到家裏,我總要在腦海裏重溫與她每次相遇時的情景,一想到自己不善於交際,就深為苦惱。
隨著我們跨進少年時代的門檻,我就察覺到她對我溫情脈脈。
結成情侶關係即意味著成熟,可我們仍缺乏那種成熟。她的猶太教的教養和我的天主教徒的自責心,迫使我們惺惺作態,如同獨身者連親吻一下也成了一種奢望。在一次有成年人在場監護的舞會上,我設法擁抱了她,我們緊緊地擁抱著,她咯咯地笑出聲來,那笑聲是那麼純正,我真後悔當時我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總之,我一直還是單相思。
高中畢業後,她進入高等學府繼續深造,而我卻穿上軍裝輟學從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爆發將我們無情地卷了進去,我被派往海外。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鴻雁傳書,互訴衷腸。在那煩悶而漫長的日子裏,她的來信可真算得上特大喜訊。一次,她寄來一張身著泳裝的快照,使我如醉如癡,想入非非。我立即給她回信,提出可能結婚的事。幾乎是馬上,她的來信就稀少了起來,更少了纏綿之辭。
我回國後所做的頭一件事就是去看望雷切爾。然而,她母親告訴我,雷切爾已不在那裏住了,她與她大學時醫學係的一位同學結婚了。“我還以為她寫信告訴過你了。”她母親說道。
在等待複員時,她的“絕情書”終於到了我的手裏。她婉言解釋,我們不能結婚。現在想起來,盡管在當時最初的幾個月中我痛不欲生,但我很快就振作起來了。後來,我也找到了意中人,而且對她百般體貼,萬般溫存,我與她海誓山盟,牽手終生。
四十多年過去了,有關雷切爾的事我一直毫無所知。最近,我又收到她的來信,她丈夫死了。她路經此地,從一位朋友那裏得知我的住址。我們約定見麵。
我感到莫名其妙,這些年我並沒有想到過她,但對這次約會卻有些按捺不住。一天早晨,她突然打來電話,我如夢初醒。親眼見到她時,我一下子驚呆了。難道餐桌邊坐著的這位白發老姐就是我曾魂牽夢繞的雷切爾?難道她就是那張快照中體態柔和的美人魚?
盡管如此,歲月仍然為我們提供了許多共同關心的話題。我們如同老朋友一般,互相敬重,融洽地交談。交談中我們發現,彼此都已經是有子有孫的人了。
“你還記得這個嗎?”她把一張折疊得有些破損的紙條遞給了我。這是我上中學時寫給她的一首小詩。我仔細地看著那首缺乏節奏感、韻律死板的詩稿,她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的臉,隨後一把奪了過去,又放進她的皮包裏,好像怕我毀掉它似的。
我也告訴她,在硝煙與戰火中,我是如此地珍愛那張快照,並一直帶在身邊。
“你應該明白,”她接過話碴兒,“即使我們結了婚,也不會是幸福的婚姻。”
“你說得也太絕對了吧?”我反問她,“啊,姑娘,我有愛爾蘭人的良心,你有猶太人的自疚心,也許我們的婚姻會非常美滿。”
她和我都爽快地笑了,笑聲引來鄰桌的無數白眼。分手前,我們不敢正視對方。也許我們從對方身上看到了全然否定的我們一直保留在心中的印象。
我送她上計程車時,她轉過身來說:“我隻是想多看你一眼,告訴你一句話:謝謝你曾那樣愛我。”此時,我倆的目光交織在一起。我們親吻告別,她走了。
隨後,我站在一家店鋪的玻璃窗前,凝視著我的影子——黃昏裏,一位年邁的老人孑然而立,晚風吹拂著他那灰白的頭發。她的親吻還火辣辣地留在我的雙唇上,我隻覺得渾身無力,便一下子癱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在夢幻般的晚霞中,周圍的樹木草坪閃閃發光。初戀時的衷情升華了,愛的帷幕降落了。我眼前的景色那麼迷人,我深感快慰,我要歡呼,我要跳舞,我要歌唱。世間萬事皆如過眼煙雲,那種快意很快就消失了。
不一會兒,我支撐著站起身來,挪動雙腳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