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未婚夫
——[俄羅斯]彼·安·巴甫連科
一個鼻頭發青的人走到車站的大鍾前,例行公事地敲了起來。在此之前,旅客們一直不慌不忙。現在,突然匆匆地跑動和忙碌起來……站台上運送行李的小推車發出軋軋的響聲;車廂頂上有人開始吵吵嚷嚷地拉扯繩索……火車頭鳴著汽笛,向車廂這邊馳來。火車頭和車廂掛在了一起。不知什麼地方,有人忙亂中打碎一個瓶子……到處是告別聲,嗚嗚咽咽的抽泣聲,女人的喊叫聲……
在一個二等車廂旁,站著一位小夥子和一位年輕姑娘。他們正揮淚惜別。
“再見啦,親愛的!”小夥子一邊吻那位淺發姑娘的腦袋,一邊說,“再見啦!對於一個正在戀愛的人來說,我是多麼不幸啊!你把我撇在了這裏,得等整整一個星期我們才能見麵!這段時間太長久了!再見吧……請你把眼淚擦幹……不要哭……”
姑娘聽見這些話,蓄滿淚水的眼裏撲簌簌地滾出幾滴淚珠,一滴淚珠正好落在小夥子的嘴唇上。
“再見啦,瓦裏婭!請替我向所有的人問好……唉,是的!順便還有一件事……你要是見到穆拉科夫,請把這些……這些錢交給他……不要哭啦,我的心肝……請把這二十五盧布交給他……”
小夥子一邊說,一邊從衣袋裏掏出一張麵值二十五盧布的票子,遞給瓦裏婭。
“拜托你一定交給他……這是我欠他的錢……唉,我心裏可真難受呀!”
“你別哭啦,彼佳。禮拜天我一定……回來……你可別忘了我呀……”淺發姑娘偎靠在彼佳胸前,哽咽著說。
“忘了你?忘了你?!這怎麼可能呢?”
第二遍鍾聲敲響了。彼佳緊緊地把瓦裏婭抱在懷裏,他眨巴著眼睛,像個孩子似的大聲哭起來,瓦裏婭把一隻胳膊搭在他脖子上。兩個人一齊走進車廂。
“再見啦,親愛的!我的心上人!一個星期以後再見!”
在車廂裏,小夥子最後一次吻了吻瓦裏婭,便從車廂裏走出來。他站在車廂窗口旁,從衣袋裏掏出手帕,開始揮動起來……隔著車窗,瓦裏婭那雙淚汪汪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的臉……
“請大家趕快進車廂!”列車員命令道,“馬上就要敲第三遍鍾了!”
第三遍鍾聲敲響了。彼佳揮動著手帕。可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沉下臉來……朝自己腦門上拍了一下,像個瘋子似的鑽進車廂。
“瓦裏婭!”他氣喘籲籲地說,“我把二十五盧布交給你,讓你交給穆拉科夫……親愛的……請你給我打個收條吧!快點!親愛的,請你給我打個收條吧!我怎麼這麼糊塗,竟然把這件事給忘啦。”
“已經晚了,彼佳!哎呀!火車開動了!”
火車已經開動。小夥子轉身跑出車廂,從火車上跳下來,不禁失聲痛哭,一邊揮動手帕,一麵衝著正向他點頭的淺發姑娘喊了一聲:
“你寫個收條,瓦裏婭,通過郵局寄來也行!”火車從視線中消失了。
“我真是傻透了!”彼佳望著這兩條在遠處似乎連在一起的鐵軌,心裏這樣想,“給了別人錢,卻沒有要收條!啊!我太粗心大意了,我辦事怎麼這樣輕率呀!哎!現在火車大概快要到站了……親愛的!”
真難過的煩惱
——[英國]拉·鮑威爾
每逢探監日,我便感到萬分煩惱。我希望媚黛待在家裏,但我也知道,她將一如往昔按時前來監獄,而後隔著紗屏,勇敢地擺出笑容,唱著那句老調:“他們待你還好,親愛的?”
哎,這是監獄,她以為他們會怎樣待我?像白金漢宮的貴賓嗎?我落得今天這個下場,難道還不都是因為她嗎?當然,我自己的一時糊塗也不能說與此無關。不過,追根究底,真正應該負責的還是她。
她每次探監,總是裝模作樣地坐在那裏。她一生都是如此。我最初和她相識時,她才剛入社會,便在報紙上引起過一番騷動。幾年後,她以一個富家女的身份,不顧家庭的反對,選擇了愛情,嫁給一個不名一文的馬球員,因而風頭十足。
如今,在她丈夫倒黴,蹲監獄的時候,她又裝作一個敢於麵對現實的妻子,故意顯示她的堅貞。
在她的親朋好友當中,沒有一個人不認為我是為了她的財富才娶她的。其實,這種想法根本沒在我的腦海裏浮現過。
婚後第二年,她的表妹嘉梯在我家小住。嘉梯長得也實在不錯,而且較媚黛熱情。在短短的六個星期中,我與嘉梯相處得非常融洽,而且從未引起過媚黛的疑心。在她心目中,以為一個男人已有一個年輕富有和美麗可愛的妻子,隻有糊塗蟲才會另覓新歡。很遺憾的是,偏偏我就是糊塗蟲。
嘉梯表妹像霞光一閃,照耀了我陰暗的生命的一角。她離去後,我又回到活受罪的日子中——每周和她那些高不可攀的家人共餐一次;又無休止地參加那些高不可攀的朋友們的宴會,她們全家把我當做敵人的間諜來看待。
有一天下午,我和羅登玩完手球,從球場出來,撞在一個彪形大漢身上。
“韓米頓先生,我想和你談談。”彪形大漢低聲說,同時將一張肮髒的名片塞到我手裏。
我根本不認識他,也想不起有什麼可談的。我望望名片,上麵寫著:職業攝影師彼得士。地址是市郊一個很窩囊的地區。彼得士不斷地左右顧盼,惟恐隨時會有人對他偷襲似的。“此地不便說話,回頭和我聯絡,約定個會麵的地方。”彼得士說完,轉身匆匆地走了。
我不想拍照,所以把他忘得一幹二淨。可是,他可沒有忘記我。第三天晚上,他打電話來了。“你沒有和我聯絡,”話筒裏傳來他那略帶責備口吻的說話聲,“我這裏有一張照片,韓先生,你一定會發生興趣的。”
“什麼照片?”
“我沒有在電話裏談生意的興趣,一小時後到四十五街的胡克酒吧會麵好了。”
我開始忐忑不安,悄悄地拔個電話給一個報館的朋友:“你聽到過一個名叫彼得士的攝影師嗎?”
“縮骨彼得士嗎?你怎麼知道這種人?他常在一些下等夜總會裏混飯食,警方認為他是一個靠勒索過日子的家夥。”
我覺得衣領忽地縮緊起來:“警察為何那樣想?”
“噢,他們有他們的理由,但是還沒有抓到他犯罪的證據。舉個例子來說,他在夜總會裏揀上些不願意讓床頭人知道夜生活情形的冤大頭,偷拍些他(她)們不願公開的照片,拿來向她(他)們兜售。朋友,你不會招惹上他了吧?”
“不,不是我,”我有氣無力地說,“是我的一個朋友。”
那張照片是彼得士在夜總會停車場中偷拍的,我認得我的車子,我沒有吻嘉梯。嘉梯倒親了我一下。她的熱情當時令我飄飄若仙,如今想來,還有點熱辣辣的。
“代價是多少?”
彼得士猛地喝下了一大口啤酒,然後現出他兩天前的那種鬼鬼祟祟的態度,咧嘴而笑:“底片的價錢是一萬元。”
我打了個寒顫,說:“我還以為你是做小生意的呢!”
“那要看和誰打交道了,我是依人而估價的。”他仍然笑容滿麵,“別想告訴我這張照片沒有什麼。如果尊夫人看了,她會怎麼想?”
“很可惜,就算你將蒙娜麗莎賣給我,我也沒有一萬元給你。別看我一副財神相,實際上我是個窮光蛋。”
“你自己決定,我把照片拿給尊夫人也不難,”彼得士提醒我,“你休想殺我的價錢,你的車子有遊艇那麼長,你的朋友是羅登之類的銀行家,還說自己沒有錢,你騙鬼哪!”
“與其說羅登是我的朋友,倒不如說是我太太的朋友,我太太才有錢。我父親多年前就已破產,他留給我的是一屁股的爛債。”我很不願意地將我的家世告訴彼得士,但我此時實在無計可施,“我連身上這套行頭都是黛媚付的錢,但她每給我一個子兒,便追問清楚我是怎樣花的。我若向她要這麼大的一筆錢,又不能找個好借口,後果是可想而知的,你休想拿到一個子兒。”
彼得士咧嘴一笑,說:“好罷,這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還以為你和尊夫人一樣闊氣。這樣吧,五千好了,一個子兒也不能少。明晚付款,否則,我便和尊夫人直接打交道了。”
第二天早晨,我將銀行的存款悉數提出,才三千多元。彼得士肯不肯先行收下,很難說。羅登是我唯一可以求援的人,於是我向他借了兩千元,並求他千萬保密。
循著名片上的地址,我來到一幢齷齪的公寓。門上貼著一張同樣肮髒的名片。這家夥顯然是個吝嗇鬼。我去敲門,無人答應。走廊的另一端出來一位染紅發的女人,她嫣然一笑,說:“彼得士日夜外勤,在家的時間很少。你可以到我這裏來等他,我的咖啡是有名的。”
彼得士回來了,我隨他進了房間。他的房間髒極了,至少有一個月未曾打掃。一張破舊的沙發,旁邊一張桌子上麵堆著一疊郵寄照片用的棕色信封。他從中撿出一封,丟過來給我。我將信封打開,檢查一下,裏麵是一張十英寸的照片和那張底片。於是,我將鈔票交給他,他又笑了。“你很喜歡你的工作,是不是?”我說。
“遇到像閣下這種人的時候,是的,”他愈來愈開心,“歡迎下次惠顧。”他似乎言外有意。
次日,媚黛從街上購物歸來,無意中將錢袋掉在地上,口紅和鑰匙等物散落滿地——還有一張髒兮兮的名片,上麵印著“彼得士”三個字。
“這張名片你從哪裏得來的?”我問她。
“一個男人遞給我的。他說要和我談談,但我沒理他,我才懶得和那副德性的男人打交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