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頓時明白了一切,彼得士將那張照片多印一張“副本”或底片,拿了我的錢,便轉過頭來動媚黛的腦筋。

當我再來到彼得士的公寓時,他一見我便露出驚訝之色,但仍強作鎮定。等我將手槍掏出來時,他才開始緊張起來。

“你想把錢拿回去嗎?”

“別再耍花招了,彼得士先生。”

“另外那張照片,你是說尊夫人告訴了你?喲,我真想不到。”

“快把那張照片和底片拿來,別耍把戲了!”

彼得士將一個信封丟過來。我俯身去撿時,他猛地撲過來,用他的雙臂將我緊緊鉗住,嘴裏怒吼著:“居然敢到太歲頭上動土!快將槍丟掉!”

他強壯如牛,我雙臂無法施展,肋骨劇痛,我一掙紮,便撞到沙發裏,我們一起跌倒,手槍砰然一響。他當場死了。我將信封拾起,狂奔而出,在走廊中和那位紅發女郎撞了個滿懷。後來在警察麵前指證我的便是她。媚黛以高價聘請的一大群名律師也無法從牢中將我解救出去……

媚黛隔著紗屏笑道:“他們待你可好?”

“很好。”

往事在腦海中再度浮現,我又想起當我打開那隻信封,看到那張照片的感覺。照片上的那對男女竟然不是嘉梯和我,而是媚黛和羅登。

“你可以原諒我嗎,親愛的?”她的眼睛濕潤了,她懇求道,“我知道你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全是為了使我不受那卑劣的家夥的勒索,而現在自己卻身陷獄中。這讓我多麼難過啊!”

被遺忘在角落的人

——[德國]布·克羅瑙埃

女麵包師的舉動突如其來,我當時毫無思想準備,回家的路上我才想起事情發生的經過。

我首先想起了一次晚班火車。在一個小站上,一群年紀大的婦女也不管有無座位,蜂擁擠上車廂。她們個個顯得異常激動,衣著隨便,穿著褪了色的套褲和大衣。體形與衣著一樣,看上去也很不順眼,但她們根本就無所謂。有幾個穿得好一點的,可也嚇人,衣服緊繃在身上,恐怕也不太舒服。車廂裏頓時一片喧鬧,猶如年青人的宿舍。

這些來自小縣城的婦女,身體健壯,此刻沒有丈夫的陪同,馬上就混入一群活潑的小姑娘中間,她們老是“我們……我們的……”嘮叨個不停,還不時地跑到女導遊那兒去撒嬌。她們相互指點和尋找貨物發送站的表冊,就像在上演精彩的木偶戲。其中有一個婦女還向別人講述,在夜間如何將座位擺成臥鋪。

我想,女麵包師也會在她們中間的。不過,即使在她們中間,她也不會自在。她或許還是不引人注目為好,就像小老太婆一樣。她根本不能和她們相提並論,她是個孤獨的人,是個安分守己的人,是個從一開始就被遺忘在角落裏的人。

的確如此,在周末裏,她在家裏磨磨蹭蹭。可她總弄不明白,平時的街上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人,真是川流不息,有的匆匆忙忙,有的慢慢騰騰,爾後便都消失了。而她一定要待在自己那間與世隔絕的房間裏,有時還要將百葉窗放下,自個兒就這樣打發日子。如果她星期一不露麵,不按常規走出家門加入到人流中去,不向這個人那個人問好,她或許就被人們遺忘了。

這是一家潔淨的、生意繁忙的麵包鋪子。在這裏,人們總是那麼生氣勃勃、精力充沛。她在裏麵當然會很受排擠。她呀,簡直稱不上麵包師,在我看來,她隻是個麵包鋪子的職工,或者隻能算是個輔助工。我暗自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倒黴鬼”,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取的,就像叫那個身體魁偉、麵色紅潤的老板娘為“守護神”一樣。

這兒所有的麵包,一天兩次送往市內各銷售點出售,賣不掉的大小麵包晚上再送回來。由於一切都經過仔細計算,準確核算,又通過電話落實當天的銷售額,所以麵包往往銷售一空。碰上意外的好生意,準會使她們高興。這兒的工作是兩班製,售貨員換班不規則,什麼活兒都得幹。有那麼三四個人組成一個固定的營業點,對那些算賬不夠快,不能很準確、利索地分切大蛋糕,不能對繁忙的工作應付自如的年輕姑娘常常要調換。而手腳熟練的同事,總是冷眼旁觀。所以在我看來,這個鋪子如同修道院的修女跑到街頭去做買賣一樣。售貨員接待顧客的態度,時好時壞,變化無常,令人難以捉摸。有時她們熱情地招呼你,服務也很周到;有時則冷若冰霜,使個眼色算是在問你“要什麼”,到最後才很不樂意地把價格從牙縫裏擠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店裏所有人員的做法總是一致的,如果有哪個人違背了這個規則,那麼他根本沒有在此長期工作的可能。

一天,“倒黴鬼”站在那兒,個頭要比其他的人都高,灰褐色的皮膚就像幹癟的麵包,瘦骨嶙峋,沒有一點兒精神,還有那厚厚的嘴唇更顯得厭煩,怏怏不樂。她壓根兒就不知道麵包的售價,不得不一再向同伴們發問。在顧客麵前,其他同事可隨意支使她。顯然是出於“守護神”和她的棍棒的威懾,大夥兒才將注意力集中到顧客身上。她們就像老相識似的同我打招呼,我剛一開口,她們就猜到我要什麼了。

今天,她是新手,其他人,不論是站在櫃台前還是站在櫃台後的我都認識。當然,麵包鋪夥計們這種熱情的勁兒不會維持很久的。不過,隻要“倒黴鬼”站在一旁,這些有經驗的售貨員就比以往更饒舌,她們儼然以行家自居,將新來的排擠在一邊。她們能見機行事,處事利索,忙而不亂,和顏悅色,不費吹灰之力便把“倒黴鬼”的生意招攬過去了,當然也包括我的生意在內。顧客們就因為她們態度好,所以都喜歡到她們那兒買小麵包。假如有人到她們那兒去選購,“倒黴鬼”也是挺樂意的。店堂裏一旦有什麼笑話出現,她也鼓起勇氣一起笑,不過笑得太晚了,隻是人笑她也笑罷了。另外,別人算賬,總是在人不經意的當兒,一眨眼就算好了;而她每次都得絞盡腦汁,總是吃不準似的嘟起了嘴巴。

有時,她也可能被安置在指定的營業崗位上。她們故意讓她一個人到前麵去站櫃台,其他人幹些記賬、整理工作。她站在那兒被人監視,覺得十分難堪。她們眨巴著眼,倒好像有義務來檢查她似的。與這些相比,她還是較適合搞搞手工和麵。

一次,她碰到接待三個年輕學生的機會。他們不要馬上把麵包切開,而是要一隻隻地切,並且要切得一樣。女麵包師認為別人可能是想讓她出醜,她必須一連三次切開各個小麵包,中間夾上巧克力威化。她夾起麵包來很不穩,搖搖晃晃地把夾心麵包從櫃台裏遞給他們,年輕人用髒手伸到她那沮喪的麵孔前,做了個示範動作:該怎樣用力一夾,麵包正好夾扁,這樣才恰到好處,可直接往嘴裏送。三個年輕人故意全部用分尼,各自付了賬。

在這期間,一位先生走了進來。他一頭銀發,身穿筆挺的駝毛服裝。女麵包師動作遲緩,一直讓他久等著。作為一個顧客,他認為這是對他的一種侮辱。最後直到另一個售貨員邁著輕盈的步子迎上前去,招呼了那位有身份的先生,這才避免了鋪子的聲譽受損。

夏季,那灰蒙蒙的七月天,所有的東西都沾滿了灰塵,人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各個角落和花園裏,不時地傳來孩子們的聲音,這一切就像樹葉長在樹上那樣為人所熟知。而“倒黴鬼”就關注著這些變化。我被人流擠到了她的麵前,想買四塊蘋果蛋糕。她很自然地去規定她取貨的地段拿麵包,她的特點就是能幹其他售貨員所不願幹的事,明顯的差別就在於此。

她很熟練地拿起托盤,將一塊圓蛋糕放在上麵。突然,她停住了,緊張地掃了我一眼,厚厚的嘴唇蠕動著,嘀咕著什麼,像是警告我有危險,但我並沒有很快理解她的用意。

“什麼?”我大聲地問,想讓她也大聲些,起碼能讓人聽得到。她避開我的目光,提高嗓門,用做生意人的口吻反問我是不是要櫻桃蛋糕,而眼睛裏卻流露出焦急和懇求的目光。

“不,”我很堅定地說,“為什麼不能買蘋果蛋糕呢?”她後退了兩步,走到貨架邊,小心翼翼地往兩邊瞅了瞅,又低聲對我重複說了一下。我覺得周圍的一切確實有些蹊蹺,我看到顧客們嘲笑的神情。她突然抓起一隻裝有蛋糕的紙袋,在上麵塗了幾個字,幸好這時大家都很忙碌,她的這一舉動沒有被別的售貨員注意到。她像是很偶然的樣子,將食品袋放到玻璃台麵上,故作鎮靜,隻差一點沒有哼唱起來罷了。可我還看不清是什麼字,我猜不出女麵包師到底在警告什麼危險。她默不作聲,用責備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就算是回答了。

難道我該壓低嗓門不成,我太笨了,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沒有作出不要聲張的手勢。接著,令人難以相信的事出現了,她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通紅,血紅血紅的。她到裏麵取了奶油蛋糕,然後又走到我的跟前,說:“是否還要點什麼?”我這時才恍然大悟,她想要我跟她一起去,我馬上跟她去了。她彎下身子,又嘀嘀咕咕著什麼。不過,這次我竭盡全力終於聽清了她說的話:“別買蘋果蛋糕,那是昨天的,是昨天的!”很顯然,她不希望有人聽到她這幾句從她牙縫裏迸出來的話,也沒人偷聽她說話,很好!然後她驚恐地用手捂住那不斷顫抖和抽搐著的嘴,急忙把紙袋從麵前拿開,她在玩弄這一手法時,也顧不得外麵等待的顧客了。她再一次指著紙袋給我看,並讀著上麵寫的字:“昨天。”

“我不能把此情況泄露出去!”她輕輕地補充說,並當著我麵將紙袋揉成一團,撕碎,將紙屑塞進工作服的口袋裏。當然,我這回買的是四塊奶油蛋糕。我懷著感激的心情向她表示謝意,她也帶著一種勝利的微笑目送我走出店門,好像我們經曆了一次冒險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