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立論
——[中國]魯迅
我夢見自己正在小學校的講堂上預備作文,向老師請教立論的方法。
“難!”老師從眼鏡圈外斜射出眼光來,看著我,說:“我告訴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個男孩,合家高興透頂了。滿月的時候,抱出來給客人看——大概自然是想得一點好兆頭。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發財的。’他於是得到一番感謝。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要做官的。’他於是收回幾句恭維。
“一個說:‘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他於是得到一頓大家合力的痛打。
“說要死的必然,說富貴的說謊。但說謊的得好報,說必然的遭打。你……”
“我願意既不謊人,也不遭打。那麼,老師,我得怎麼說呢?”
“那麼,你得說:‘啊呀!這孩子嗬!您瞧!多麼……阿唷!哈哈!Hehe!he,hehehehe!’”
春天
——[美國]歐·亨利
這是三月裏的一天。
作為故事的起始,這句話顯得缺乏想象,過於平淡乏味,可以說是很糟糕,不過用在這裏還是可以的。因為下麵這一段本來應該用在故事的開頭,但是為了給讀者一個思想準備,所以把不著邊際、叫人摸不著頭腦的這一段話先做一下小小的鋪墊。
在餐桌旁,莎拉對著菜單傷心地哭著。
看到這裏,你的頭腦中會有這樣的疑問:莎拉為什麼哭呢?也許菜單上沒有牡蠣?也許她答應過不吃冰淇淋了,而現在想吃?然而你猜的都不對,還是聽我繼續把故事講下去吧。
有位先生把世界想象成一個大牡蠣,他要用刀把它剖開,此話一經發表,那位先生便名聲鵲起。仔細想來,用刀剖開一個牡蠣並不難,可是用打字機打開世界的人,你看見過嗎?
這個用打字機把世界打開一點兒的人就是莎拉。她的工作就是打字。她打字的速度不是很快,所以她不能勝任大辦事處裏的工作,一個人幹會更好一些。
莎拉和舒倫伯格家庭餐館達成了一項協議,她把這看成是同這個世界最成功的一場戰鬥。她在一幢舊紅磚房子的一間屋子裏住,隔壁就是那家餐館。有一天晚上,她帶走了舒倫伯格餐館的菜單。
菜單上的手寫字簡直讓人無法辨認,既不像英文,也不像德文,一不小心把菜單看倒了,就會先看見甜食,而湯和星期幾隻有到最後才被看見。
第二天,莎拉把用打字機打得整整齊齊的菜單拿給舒倫伯格看,菜名誘人地排列在恰當的位置上,“衣帽物件,各自小心”排列在最後一行。
看了莎拉的工作成果,舒倫伯格高興極了,在莎拉離開以前,他願意達成一項協議:莎拉為餐館裏的21張餐桌打菜單,晚餐的菜單要每天打印一次,以便調整。如果早餐和午餐換了花樣,也要打一份新菜單,或者菜單髒了,也要打一份幹淨的菜單換上。
莎拉的報酬就是舒倫伯格每天派人送來的三頓飯。每天下午,一張用鉛筆寫好的菜單就會如約而至,這就是命運女神為第二天舒倫伯格家顧客準備好的飯菜。
協議雙方對此都非常滿意。於是,那些在舒倫伯格餐館進餐的顧客現在知道他們吃的菜叫什麼名字了,即使這些菜的性質有時候使他們感到困惑。在寒冷而沉悶的冬天,莎拉終於可以用勞動換來一日三餐了,這對於她來說是至關重要的。
三月已是春天了,但是卻遲遲沒有春天的氣息。春天總是在該來的時候才來。街上一月份的積雪還凍得硬梆梆的。一些手拿樂器的人在街上演奏《在往昔美好的夏天》這支曲子,但是,臉上的表情和肢體動作卻還停留在十二月份。各家各戶的暖氣都關了。每逢發生這些情況,人們就會知道,冬天還依然控製著這座城市。
下午是最難熬的,莎拉在她的臥室裏凍得直打哆嗦。除了打舒倫伯格的菜單外,她沒有事情可做。坐在搖椅上的莎拉望著寂靜的窗外,那個月是春天的月份了,它不停地對她呼喚:“春天來了,莎拉,肯定地說,春天來了。你身材勻稱、美好,莎拉,你洋溢著青春的氣息,為什麼在望著窗外時帶著一絲傷感?”
莎拉的房間不在臨街的一麵,從窗子裏望出去可以看到鄰街的一家製盒廠的沒有窗子的磚牆。但長滿青草的牧場、樹林、灌木叢和玫瑰花卻溜進了她的記憶。
去年夏天,莎拉去了一次鄉下,她愛上了一個農民。
莎拉住的那個農場叫森尼魯克農場,在那短短的兩個星期,她愛上了農民富蘭克林的兒子沃爾特。農民們談戀愛到結婚往往時間較短。不過年輕的沃爾特與他們不同,他是個新型的農藝師,他的牛棚裏裝著電話,他還能對加拿大來年的小麥產量作準確的計算,以及會對他種植的農作物產生什麼影響。
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年輕的沃爾特用他的才學和智慧贏得了莎拉火熱的心。他們坐在一起,沃爾特用蒲公英編了一個花冠戴在莎拉頭上。他讚美蒲公英的黃花配她那棕色頭發所產生的美感,於是莎拉便一直戴著那頂花冠,手裏揮動著草帽回到寓所。
沃爾特計劃在來年春天同莎拉結婚,而且一開春就結婚。後來莎拉就回到城裏來用打字維持每天的生活。
一陣敲門聲把莎拉從回想那一個幸福的日子的夢中驚醒,一個侍者拿來一張家庭餐館第二天的菜單,是用鉛筆寫的,字跡很潦草,看筆跡莎拉就知道是老舒倫伯格寫的。
莎拉拿著菜單在打字機旁坐定,把一張卡片卷在滾軸上。她是個靈巧的工作者,通常一個半小時就可以把21張卡片全部打好。
今天菜單上更動的項目比往常要多。各種湯都比較清淡,肉食花樣改變也比較多,整個菜單充滿了春天的氣息,那些油炸食品都被清淡的食品取代了。
莎拉的手像夏天小溪上飛舞的小蟲一樣在打字機上靈巧地跳動著。她從上到下仔細地看著,按照各種菜名的長短把它們打在恰當的位置上。剛剛打到水果名稱,不知怎麼,莎拉對著那張菜單哭了起來。淚水從她失望的心靈深處湧上來,積聚在她的眼睛裏。她的頭抵在打字機的小桌上,很久沒有抬起來。
她朝思暮想的沃爾特已經兩個星期沒有寫信給她了,而菜單的下一個菜名正好是蒲公英和一種什麼雞蛋——別管它是什麼雞蛋!——蒲公英,沃爾特正是用蒲公英做成美麗的金黃色花冠,為他愛情的王後和未來的妻子加冕的啊!那是春天的使者。
然而春天是多麼奇妙啊!在這個用石頭和鋼鐵築成的寒冷的大城市裏,愛人的信息一定會飛來。除了穿著毛茸茸的綠衣服的田野的信使蒲公英——法國人形象地叫它獅子的牙——還有誰來傳遞春天的信息呢,蒲公英開花的時候,它就盤在姑娘的深棕色頭發上成全好事;而鮮嫩未開花的時候,它就跑到開水壺裏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莎拉的心情才漸漸平複下來,淚水也止住了。她神思恍惚、心不在焉地按著打字機的鍵,她的思緒、她的心靈已飛往鄉村和她心愛的青年約會了。不久,她的心又回到曼哈頓的石砌建築中來,打字機又開始快速跳動。
六點鍾,侍者送晚飯來,然後把打好的菜單帶回去。莎拉悶悶地吃了晚飯,看看鍾,已經七點半了,隔壁房間裏傳來了兩個人吵架的聲音;在樓上那個房間住的男人好像在弄什麼樂器;煤氣燈的光稍微暗了一點,有人著手撤煤火;隱約還可以聽到後院籬笆附近傳來的貓叫聲。根據這種跡象,莎拉知道她現在該看書了。她拿出書來,把腳擱在旁邊的箱子上,認真地看起來。
門鈴聲打破了寂靜,房東太太急忙去開門,莎拉放下書來聽。
“哦,是你,要是你,也會跟她一樣的。”
高亢洪亮的聲音從樓下門廳一直傳到莎拉的房間,莎拉跳起來去開門,書掉在地板上。
講到這裏,你大概已經猜出來者是誰了。莎拉跑到樓梯口時,她的農民正一跨三級地跑上樓來,他一下把她摟在懷裏。
“你為什麼不寫信?這到底是為什麼?”莎拉大聲說。
“紐約可真是個大城市,”沃爾特·富蘭克林說,“一星期以前我就照老地址去找你了。到那裏一問才知道,你在星期四就已經離開了。從那以後,我想盡辦法到處找你,比如去警察局!”
“我給你寫信了呀。”莎拉說。
“我一封也沒有收到!”
“那你怎麼找到我的呢?”
年輕農民的臉上此時綻放著燦爛的笑容,他細細地向莎拉娓娓道來。
“今天晚上,我到隔壁的那家家庭餐館去,”他說,“我不在乎它有沒有名氣,每年春天的時候,我都吃一些清淡爽口的蔬菜。我的眼睛在那份用打字機打得漂漂亮亮的菜單上看了一遍,想找一樣蔬菜吃,我看著看著,眼前一亮,激動得把椅子都弄翻了,於是急忙喊來老板。他告訴我你住在這裏。”
“這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你打字機上的大寫字母W,不論打在哪裏,都與其他字母不在一條直線上,總是偏上。”富蘭克林說。
年輕人從口袋裏拿出一張菜單,指著其中的一行。
莎拉一看便知那是她在那天下午打的第一張卡片,在它的右上角還有一滴眼淚的痕跡。但在本來應該是一種蔬菜名稱的位置上,卻出現了一行字,那是對那金色花朵的回憶使她的手指不聽使喚,按在了別的鍵上。
“最親愛的沃爾特和白煮雞蛋。”這一行字清晰地打在兩道菜名之間,一對年輕人互相交換了眼神,甜甜地笑了。
光榮的事情
——[美國]馬克·吐溫
記得那一次,我茫然不知所措,因為身無分文,而且在天黑前還急需三美元,到哪裏去弄錢呢?
在街上,我徘徊了整整一個小時,可一個辦法也沒有想出來。後來,我走進愛伯特旅館,找個地方坐了下來。這時,一隻小狗朝我走來,停在我身邊,打量著我,它很友好,似乎在說:“你願意與我交朋友嗎?”我好奇地注視著這隻可愛的畜生,它快樂地擺動著尾巴,圍著我團團轉,它靠在我身邊,用頭在我的身上摩來蹭去的,然後揚起頭,用棕色的眼睛看著我。這真是一隻惹人喜愛的小東西,我撫摸著它那緞子般光滑的腦袋,似老朋友重逢般親熱無比。
這時,民族英雄密爾將軍穿著藍色和金色相間的製服走了過來,人們都羨慕地望著他那身顯眼的製服。突然,他看見了這隻小狗,眼神閃爍,隨即停下腳步。看得出來,他也迷上了這隻漂亮的畜生。將軍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撫摸著這隻可愛的小狗,他打量了一下,說:“這是一隻很好的狗,多惹人喜愛呀!你願意賣嗎?”